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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提着行李箱回到家,打开门的第一时间一个小人冲过来抱住了她,拧开灯发现是陈祈年。
陈祈年什么都没有说,她问:“怎么还不睡觉。”
陈祈年还是一语不发,只紧紧抱住她。她想,这孩子眼利心明,大概是今晚差点和查理苏私奔的事被他知晓了。
他当然知晓,纪禾离开后他还偷偷跟着出了家门,来到了码头。这对青涩的恋人如何依依告别,又是如何在月夜里尽情拥吻的,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姐姐真的决定跟查理苏远走高飞,他肯定是舍不得的,但如果查理苏也是真的能带给她幸福和快乐,那他小小的情绪也就无关紧要了。特别当他看见两人拥抱亲吻了那么久,一种罪恶感就浮上心头,一种类似于断了姐姐前程、毁了姐姐未来的罪恶感。
他原本觉得姐姐去意已定,无任何转圜余地,从收拾行李到走上码头的这一路都满心悲戚,不曾想姐姐去而复返,坚定地选择了他们。
陈祈年越抱越紧,心照不宣的沉默在空气里游荡,纪禾终于说:“好了,回去睡觉。”
陈祈年抹了下眼睛,点点头,乖乖回房了。
纪禾提起那只行李箱,准备把打包好的衣服鞋子放回去。
冷静下来想想私奔还是有些可笑的,可逞强接下三个小屁孩就不可笑了吗?她都在干些什么呢?
她叹口气,余光瞥到墙角那株查理苏留下的电饭锅盆栽。
-“生生不息。这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感觉,就像那株小青苗一样。”
-“有的姑娘像玫瑰,有的姑娘像山茶,在我看来,你就像这株青苗,生生不息。本来它都快死了,一浇水,又活过来了,你看,是不是生生不息?不过它现在还太小,我决定把它养到开花结果,再赠予你。”
月落乌啼,很快就天明了,纪禾抱着那株电饭锅盆栽走上天台。天台上的一角栽着些小葱和风铃草,矮牵牛的花叶枝枝蔓蔓,不知名的小生物栖息着鸣啭。
纪禾蹲下身,空出一个花盆,将电饭锅里的土壤都倒进去,根茎尚未扎严实的小青苗也移栽过去,然后挪到角落。在旁边丛丛簇簇的衬托下,小青苗细嫩得可怜,却是那样苍绿。
红日渐渐破晓,像从大地的子宫里含血新生,远处投来金光万丈,纪禾直起身,眯着眼睛眺望第一抹穿云而下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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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好了吗?确定吗?监护的责任不是闹着玩的。”
“嗯。”
何清朝法院工作人员点点头,后者将授权书推过去说:“那这里签字吧。”
三个孩子都在,黏在纪禾身后,宛若三条斩不断的小尾巴。
何清心下有些感慨,其实这样的场景见过多次,大部分父母即使家境贫寒也还是不愿意放弃,原因无他,太舍不得。
很难理性地去分析这到底是愚蠢还是重情。
纪禾接过纸笔,直盯着监护人那一栏,好几秒没有动作。何清握住她肩膀,劝诫的意味很明显。纪禾看她一眼,深深吐了口气,然后干脆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毅然决然的样子活像是签生死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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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手续办理完毕,何清特地跑过来说:“补助的事后续会跟上的,我给你盯着点,低保肯定少不了。”
纪禾愣了下,但很短暂,大抵是袭承了郭润娣陈永财的无赖德性,她第一反应并非感激,而是理所应当。
这就是她们该得的啊。
想是这么想,面上的动容却十分真挚:“谢谢。”
“客气。”何清一笑:“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但你也得看好三个小孩,让他们安安心心健健康康地长大。”
纪禾听懂了她的话外音,意思就是如果再出现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那就没钱拿了。不仅没钱拿,她这个监护人还得承担相应责任。
她点点头,再次道了声谢。
纪禾原本想带陈宝妮去医院复查下,这小妮子一天到晚喊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炎了。
领着三个孩子刚出法院,一名穿警察制服的男人又迎上来。纪禾觉得有点眼熟,很快想起他就是之前顺路载他们回荔湾的那位。
警察笑问:“事情都办妥了?”
这么说话的方式挺奇怪,纪禾狐疑地点点头。
“我们有点事想问你,方便不?”
纪禾能说不方便么?
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在被带去警局的一路上纪禾都以为是关于陈祈年制/毒的,搜肠刮肚地准备了一箩筐凄肝入脾的腹稿为他辩解。不料单独在审讯室里坐下后,那名警察却问:“查理苏是你男朋友?”
纪禾恍然大悟,原来是找查理苏的,可她又摸不着头脑了,查理苏犯了什么事?
纪禾实话实说:“现在不是了,他已经走了。”
问话的警察有两名,大概是一对铁杆拍档。两人相视一眼,警察甲问:“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纪禾摇头。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
查理苏并没有给过她明确的方向,想想她也是被冲昏了头脑,同意一起私奔当晚竟然没追问他要去哪里,他说跟他走,就真的收拾行李满腔热血地跟他走了。
差那么一点点。
警察乙:“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没几天。”
“他平时有没有透露出一些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比如呢?”
两人又相视一眼:“工作?家庭朋友?”
纪禾摇头:“就算有,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怎么说?”
纪禾将话悬在这,不答反问:“你们到底想知道些什么?或者我应该问,查理苏到底干了什么,你们又为什么要追问他的下落?如果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怎么筛选到有用的信息给你们?”
警察乙同警察甲耳语几句,警察甲沉吟片刻,挥挥手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纪禾:“???”
纪禾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就跟走进去时一样,满头雾水茫然不解。
经此一遭,查理苏犯了什么事是必然的了。
不过纪禾不相信他是有命案在身的杀人犯,杀人犯的眼睛不会是那样的。
她回想起当初质问他是不是走私犯时、他脸上所流露出来的微妙表情,觉得杀人不一定、越货倒是很有可能。
这件事悬在她心上好一阵子,哪怕她对自己说人都走了,不知飞哪个天涯海角去了,再刨根究底地执念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有次她甚至魔怔到动了去找王萌问个清楚的念头。
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去。她像把郭润娣和陈永财赶出自己的生活那样,把查理苏留下的电器通通都卖了变现,除去摆在客厅、双胞胎死活不让搬走的电视机,以及陈祈年爱不释手的微波炉。
陈宝妮的喉伤一个多月过去才痊愈,禁食又禁声的这段日子可把陈宝妮憋坏了,一能说话就叽叽喳喳个不停,全天候无差别歌唱喊叫,加上陈安妮,弄得她们家就像个禽类农贸批发市场。
吃更是恐怖,纪禾有时候会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苛待她们了,不然怎么逮到什么都往嘴里送?陈宝妮尤其具有探索精神,捡着块干巴巴的鸡屎片都能嚼两下。
这样发展下去肯定不行,双胞胎太野了,简直就像未归化的猿猴。刚好九月份开学,双胞胎到了该上一年级的年龄了。她果断将两只小猿猴丢了进去。
开学当天的陈宝妮陈安妮和案板上待宰的乳猪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哭嚎得惊天地泣鬼神,一句“我不要去上学”响彻云霄,振聋发聩,令一众小朋友都侧目赞叹。
纪禾脸上挂不住,偏生又拿撒泼的双胞胎没办法。她心想都一个爹生的,这俩小妮子怎么就不像陈祈年一样叫人省心呢。
威逼不行,只好利诱,纪禾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粘牙糖和泡泡机,双胞胎才停止哭闹,一面吹着泡泡一面抽抽搭搭地跟着陈祈年走进学校。
陈祈年一手牵着一个,纪禾正想吩咐点什么,这个小小男子汉便抬起胸脯壮志凌云道:“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纪禾倍感欣慰,除去制/毒那件事,陈祈年大体上还是令她称心如意的,又顾家又体贴又懂得分担,有他在学校里看着,双胞胎出不了什么岔子。
结果事与愿违,开学没几天,还真就出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