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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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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祈年没那么老实,说让他带着妹妹们滚蛋就真的滚蛋,他躲在卧室,悄悄拉开条门缝偷听,因此得知了所谓的寄养政策。

    看哥哥偷听得起劲,双胞胎也加入了偷听阵营,三颗小脑袋卡在门缝中间,像一串南瓜贝贝,竖成天线的耳朵将对话全程听了个一字不漏。

    双胞胎还不太能理解什么安置渠道什么民政部门,但实打实地听明白了“送走”等字眼。

    当下那个试图把她们送走的坏女人离开了,双胞胎一左一右地抱住纪禾的裤腿,陈宝妮发不了声,陈安妮就独自一人扛起了两人的嗓音分量,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姐姐不要把我们送走呜呜呜呜,我会乖乖的,我再也不欺负宝妮了呜呜呜呜”

    纪禾:“”

    纪禾看着挂在自己小腿上的两只树袋熊,面无表情道:“起来。”

    “哇——”陈安妮一破防,哭得更厉害了,好像一哭二闹三上吊。

    纪禾无奈,只好蹲下身安抚:“别哭,姐姐没说要把你们送走。”

    “呜呜呜呜真的嘛”

    陈安妮仰着脑袋,两只眼睛水润乌亮,倒映出她凝重的、深陷在矛盾里难以抉择的脸。

    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陈祈年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如果双胞胎都挽留不了她的话,那他的痛哭涕零就更没有用。

    他想起那个女人说的,抛开陈宝妮陈安妮不谈,他是必须得到监管的。假使姐姐不要他,不想成为他的监护人,他就只有被送走的份了。

    他又能如何呢?在命运的洪流面前他大多时候都像海绵一样无力,如同旁观的隐形人。

    而他这种旁观者的角度在夜深时分撞见了一出动情告白。

    他发誓这回真的不是他故意要偷听的,只是起夜看见厨房的门框底部有灯光的亮,查理苏的声嗓很急切,飘出来赶跑了他的昏昏困意。

    听得查理苏说:“你不可能照顾他们一辈子的啊!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以后也会有你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届时你又该当如何?你好好想想,现在宝妮安妮才5岁,抚养她们长大需要13年,整整13年时间,你的青春呢?你的光阴呢?难不成都要搭在她们身上了?”

    纪禾半张脸沉在灯下,一语不发。

    查理苏握住她双肩:“纪小鱼,最开始的那个问题,to be or not to be,你有很多选择的,现在选择就摆在你的面前,你真的要犯傻,去走一条艰辛多舛的路?你不是想上大学吗?你不是想出人头地吗?你舍得就这样让自己的梦想为了她们让步,最终熄灭?”

    纪禾就像堵结实的高墙,在他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言语攻势下逐渐软化崩塌,她蒙着脸:“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很清楚如果你真的决定当她们的监护人抚养她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以后你就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以后你就会把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强加到她们身上,令彼此都痛苦不堪,互相折磨,以后你和她们爆发争吵,你会气急败坏地说出我为了你怎么样怎么样。把全部心血都寄托到别人身上,从而希望他们按照自己设想的轨迹发展,这就是种愚蠢的可悲啊!哪怕他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

    纪禾摇摇欲坠:“你不要再说了”

    查理苏收住了话音,大概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激动,他胸腔剧烈起伏,捧起她脸庞直视着她说:“纪小鱼,这一秒是真的”他重重地亲了下她额头,气息颤抖:“是真的。纪小鱼,跟我走,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就算你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都没有问题,我们一起游到海水变蓝啊,看日落,做什么都行!”

    “跟我走,好不好?”

    这一夜查理苏的嗓音变得十分魔幻,不仅仅是于陈祈年而言,纪禾觉得耳边那一声声的“跟我走”就像是梦魇里鬼魂的轻吟,不断蛊惑,不断诱使她沉沦。

    她听见白鲸的孤鸣,太空旅车从银河彼端直抵冥王星,星星一颗颗坠落下来,月光亲吻海浪,像一生只有一次的心动。

    在一切撕裂的抽象里,她分不清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弄不明白什么抉择与取舍,她像只柔软的可怜虫,蜷缩在飓风中间,有些声音涌进耳蜗,告诉她黄昏的轨迹。很久之后她才终于确定一件早就明白但未曾诉之于口的事——

    是查理苏要离开了,不管有她没她。

    -

    陈祈年躺在床上,惴惴不安地揣测着那个问题的答案,答案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去向,他们今后的人生。

    可他看向对面床铺,双胞胎睡得死沉,像案板上的鱼肉,听之任之地等待命运之手的宰割。

    房门打开,是姐姐的身形,她在黑暗中静立了一会,然后从衣橱上方取下那个当年郭润娣来到荔湾时携带的行李箱,打开衣橱,取出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到行李箱。

    有酸涩的雾气嗡的一声涌上陈祈年的眼眶,但他一动未动,一声未吭,漆黑里注视她的眼神有如瞭望塔上的探照灯。

    当她蹲在床边时,他立即闭上了眼睛,猜测她是在收拾鞋子。

    直到呼吸声远离他才睁开眼,那道身影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一手握着门把,回过头来静谧张望。良久,陈祈年听见冗长的一声叹息,像一朵荼蘼开尽,她转过脸,带上门离去。

    -

    天上的月穿过棕榈树的枝叶,投下道道剪影的暗色。码头有灯,海面泛起小团明洼,查理苏坐在船头上,看着表掐着时间,像块矗立的望夫石那样眺望着栈桥的方向。

    不消多时走来一道倩影,在晨昏时分显得很朦胧,但也很熟悉。查理苏喜不自胜,嘴角不划开笑容,他噌一下站起身张开手臂冲她喊:“纪小鱼!这里!”

    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提着行李箱迈动着步伐逐渐趋近,查理苏的手臂也挥舞得越来越亢奋。

    可快到岸边时,她却停住了。

    查理苏一愣,清清楚楚地瞧见她手一松,那只笨重的行李箱一声闷响,稳稳当当地坠了地。

    “纪小鱼!”

    细长的船舶之上,少年双手挥舞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像锈钝住了一样,颓然耷拉下去,连同他面上笑容。

    查理苏眼睫垂了垂,跳上栈桥,一阵风似的飞奔到她面前,再一次捧起她的脸,红着眼睛请求:“跟我走。”

    纪禾缓慢却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们不管。”

    从家到码头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她走得是那样的艰难,脑海里就像半生的回放,争先恐后地涌现出一些酸甜苦辣的片段。

    陈宝妮和陈安妮哇哇大哭的样子,拳脚相向互殴的样子,笑得鼓起一串大大的鼻涕泡的样子,赖床时糯声糯气喊她姐姐的样子。还有陈祈年仰着脑袋呜呜地哭,求她别不要他,暗夜时分小巷子里举着把菜刀凶得像条野狗,天真又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姐,我会保护你的。

    那么多那么多。

    纪禾自诩自己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可是,可是

    她做不到,她就是做不到。

    查理苏问:“为什么?”

    纪禾扯起抹苦笑:“良心?”

    查理苏也笑,缓缓地点了下头。

    良心…嗯,良心是个好东西,但往往也是它让人作茧自缚。

    他不再问了。

    查理苏的目光从她的眉眼落到她的唇瓣,静静的绵长的。他抹去她眼角的薄泪,轻声道:“永远光明快乐。”

    她很用力地点头。

    查理苏从未如此浓墨重彩地吻了上去。

    纪禾一路倒退,背脊抵上海滩边的棕榈树,凹凸的树皮有些硌人。但她感受不到,她搂住他脖颈,抛开一切沉浸在热烈当中,就像那个星星坠落的夜晚,就像在居住着精灵和巨人的奇幻国度。

    查理苏抱她很紧,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动摇离开的决心。

    时间仿佛又长又短,长到天荒地老,短到转瞬即逝,吻里湿润着泪的苦涩,也仍不停歇。直到船笛声次第响起,像末日的号角催促着远赴战场的士兵,查理苏松开她,柔声说:“再见,荔湾的小鱼。”

    纪禾笑里含着隐隐的泪光:“再见,大骗子。”

    查理苏转身离去,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纪禾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为什么视野总是模糊一片,像下雨天的车窗,她抬起手背胡乱抹了几下,查理苏登船了,缆绳解开,船舶荡开水漪,他突然高声大喊:“江宴行!”

    “我的名字!”

    纪禾笑了。

    我会记住的,她在心里说——

    江宴行。

    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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