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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天,两人再次找到王萌,这名又老又丑又衰、办公室还挤在理发店里的风骚律师言之凿凿地说正在周旋,稍微给他点时间。
纪禾不是喜欢占便宜的人,哪怕查理苏已经逼他“主动”放弃酬金,一马当先地为公益事业献身,但她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鬼也不开门。因此象征性地付了王萌一笔酬金。
虽然这笔酬金的数额和他的要价相比起来不过是微毫之末。打牙祭都不够的,但总好过没有。反正王萌是挺开心。
第3天,王萌来电说进展相当顺利,让他俩去公安局等他。
第4天,纪禾同查理苏如约而至。
两人杵在大门口,查理苏戴着顶鸭舌帽,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纪禾盯着他帽子上那叶转来转去的飞机,他很臭屁地说道:“我大舅子不是说我小白脸么,防着点,免得晒黑了。”
纪禾:“大舅子是你叫的么?不要乱喊。”
查理苏:“可是他都认我当妹夫了,你不认我吗?”
纪禾:“”
纪禾懒得搭理他,这时西装革履的王律师提着公文包跑过来,欢欢喜喜地喊:“哎呀久等久等!大功告成,你弟弟没事啦!”
“那他人呢?得去教养院接?”
“不用不用,他们今天已经把他送过来了。”王萌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面容讪讪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们不是亲姐弟的吧?”
“什么意思?”
王萌硬着头皮哂笑,纪禾被他笑得心底毛毛的,不妙的预感再度油然而生。
目光一转,陈祈年的身影出现在公安大厅,由远及近,只不过伴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职业套装、踩着恨天高的短发女人。
至跟前,女人笑容可掬:“你好。”
她脖子挂着条蓝色工作牌,纪禾看见上面写着“儿童部”三个字样。
-
五分钟过去没人说话。
狭小的客厅落针可闻。
陈祈年、双胞胎、马飞飞四人挤在一条沙发上,纪禾同查理苏各坐一张椅子,那名在双胞胎眼里就是不速之客的短发女人则蹾在一条小马扎上——陈安妮给她搬的——长腿无处安放,好半天才将坐姿调整得舒适些。
几人面面相觑。
短发女人率先打破尴尬的沉寂,朝双胞胎道:“小朋友你们好啊,我叫何清,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大抵在“儿童部”工作的同志都是些有亲和力的,她温言细语,实在和蔼可亲。但饶是如此,双胞胎仍旧不敢随意搭腔,她们先是看向纪禾,直到纪禾点点头,才细声细气道:“陈安妮。”
陈宝妮说不了话,陈安妮就代她回答:“这是我的妹妹,陈宝妮。”
“噢~你们长得好像呢。”
“我们是双胞胎,当然长得像了。”陈安妮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心想阿姨你这不是废话。
“”
陈安妮得意洋洋:“不过我比她早生一分钟。”
“真可爱。”何清揉揉她脸蛋,又看向陈宝妮脖子上未退的纱布,“妹妹的颈怎么了呀?”
这是个很窘迫的问题,陈安妮自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她脸一红,不作声了。
纪禾便道:“两个小孩玩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很快就会恢复的。”
出于对方的身份,纪禾觉得还是不要把真相说出来好,万一人家误以为她搞虐待又或者监管疏忽少说少错,她迟疑半秒:“何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们,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
何清说:“你们也看到我工作牌了,我是妇联儿童部的,小祈的案子一经上报,立刻引起了我部的注意,所以派我来看看,你们具体的生活状况。”
听着是好事,怎么不早来呢。其实纪禾之前就琢磨过什么政府单位补贴、公益机构福利之类的,结果学着人家写申请书,递交上去回回都落空,石沉大海一样杳无音信,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难道她们还不够惨?
纪禾想想可能是,天下之大穷苦比比皆是,政府也没那么多闲钱。
话外音有点明显,马飞飞眼睛都亮了:“意思是有补助吗?”
何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低头一笑,道:“你们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什么?”
何清看向三个孩子,纪禾读懂了她眼神,吩咐陈祈年道:“把妹妹带去别的地方玩。”
此话一出,陈祈年敏锐地觉察到一股危机的降临。
但他什么都没说,听话照做。
三个孩子甫一离开,何清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查过你们的家庭状况,你们的父母亲,郭润娣和陈永财,三年前过世了对吗?也就是说你们目前都处于无监护的状态。基本纳入孤儿安置渠道的孩子都会由当地居民委员会或是民政部门担任监护人,再由部门设立的儿童救助保护机构收留,而我部如今大力推行儿童保护法,针对以上状况的儿童出台了一系列政策”
纪禾听得脑瓜子嗡嗡的:“能麻烦您说重点吗?”
何清:“咳咳——扼要来说,除去补助,我们有更好的办法,寄养。由我部出面挑选合适的家庭。你要知道,在陈祈年一案上,你们聘请的律师和法院达成的协议是,如果他没有别的监护人,亦或者说有但无监护能力,他就会由当地政府收容教养。毕竟”
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纪禾觉得她大概是想说毕竟陈祈年的犯罪潜质太过危险,不防着点不行。
纪禾一个脑袋两个大,难怪王萌那不靠谱的讼棍会问她和陈祈年是不是亲姐弟,敢情他所说的“大功告成你弟弟没事啦”就是把陈祈年打包卖了?
她想了想问:“寄养的话三个孩子都在同一个家庭里?”
何清:“实话跟你说,不一定,除非该家庭愿意一起领养他们三个。否则就是各自分散。不过你也放心,领养人是经过层层审核的,家庭背景调查、社会人脉关系、有无犯罪历史等等,我们不会随便把孩子交到哪个人手上的。”
纪禾:“领养人仅限本省吗?”
何清默了默。
明白了,领养人来自四面八方天南海北,只要够格,看上他们仨的其中一个,就会带着远走高飞。
按理纪禾应该高兴的,可心里面却直发堵。
三个都送走吗?那不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不知所想,马飞飞嘟哝着:“早些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积极?突然就跑过来要拆散人家”
何清不露声色:“这是为你们好呀,你们家又没别的亲戚了,以后读书上学怎么办呢对不对?我看你也还小,没成年吧?一样可以走寄养渠道的。”
马飞飞:“啊?她都要送走?不是我们就过我们自己的不行么?”
何清板着脸:“除非有关系密切的其他亲属、朋友愿意承担监护责任,担任监护人,否则抛开陈宝妮陈安妮不谈,陈祈年是必须得到监管的。”
马飞飞张着嘴,哑炮了。
他是舍不得这一家子,可让他去接下这个重任
他自己都一塌糊涂啊,监护又不是闹着玩的。
何清微笑着再道:“其他关系密切的、已成年的亲属、朋友,有吗?”
在她说第一遍的时候,查理苏就紧紧盯着纪禾,防贼似的生怕她说出什么蠢话,但其实他心如明镜,有些事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果不其然,纪禾缓缓抬起头:“我成年了。”
前阵子刚过完17岁生日。
18,成年了。
何清愣了下,她是粗略扫过她们四个的资料文件,但没记住这个长姐的生日。
这么说的意味很明显了,她没搭腔,于是满室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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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何清挥挥手:“考虑清楚,虽然监护权不等同于抚养权,但按照你们家庭情况,实际抚养权也是落到监护人身上的。决定好了就给我们办公室打电话。”
“好的,谢谢姐姐提醒。”查理苏笑得像条柴犬,思忖片刻又追问:“姐姐怎么回去啊。”
“搭巴士。”
“那位载我们一起来荔湾的警察叔叔不送你回市区么?”
“我刚给他打了电话,说是在派出所有事还没忙完,得多呆一阵子,我先走。”何清整理着包包内的文件,话搭得随意,“问这个做什么?”
查理苏笑眯眯:“天气太热,巴士没空调,怕姐姐中暑。”
何清笑看他一眼:“小屁孩。走了。”
查理苏:“美女姐姐拜拜。”
人走远,查理苏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两个小时前他们一行人准备回荔湾,市公安局的一个民警突然跑过来凑热闹,看样子与何清是老熟人,说什么要去荔湾派出所拿什么案子的材料,刚好顺路,大家就一起乘他的警车。
回想起后视镜里不着痕迹却意味深长的打量,查理苏不由得拧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