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翌日晨色朦胧微亮,纪禾盘腿坐在沙发上数钱。
这么些天连轴转,有预支的薪水,也有向同事借的,东拼西凑也不过五千块,她决定先和山羊胡碰面了再说,如果到时候他同意用钱还,那她就是借高利贷也得把陈祈年赎回来。
马飞飞窝在旁边,满脸牙疼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倏尔他一巴掌拍向脑门:“想起来了!”
纪禾:“小点声,双胞胎还在睡觉。”
马飞飞却兴奋得顾不上,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沙发,脚丫子套好拖鞋拽过她道:“我知道他俩把东西藏哪儿了!”
他扯着纪禾往天台跑,纪禾踉踉跄跄地爬上楼梯来到平坦的屋顶。此时烟青的雾霭笼罩,轻描淡写地勾勒着村庄的轮廓与波澜的海面,遥远天际蓬发出淡淡的霓光,而沿着墙角依次排开的风铃草和矮牵牛花叶相衬,蔓蔓枝枝,在暮色中仿若一位绿萝仙子。
马飞飞冲到那筐盆栽前,一面动手挖刨一面道:“你不是一直奇怪他们俩把东西藏哪了吗?我刚想起来,有回你没在家的时候这俩孽畜鬼头鬼脑地在这倒腾种花,我寻思着万一——卧槽!中奖啦!”
纪禾才处理完马飞飞连珠炮似的话语里的信息,对方就呼啦一下揪了袋白花花跟面粉一样的东西,马飞飞眼睛都亮了,纪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弄得瞠目结舌,忙不迭掰倒另一盆,片刻后果真从潮湿的土壤里挖出了剩余的。
纪禾捧着两袋沉甸甸的面粉,像捧着两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脸上的表情都不知是苦是笑。马飞飞瞄着她,确认无虞后才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相当暖心的拥抱。
霜雾逐渐消弭,露出干净的鱼肚白,红日携着朝霞冉冉升起,倒映在纪禾水意湿润的明眸里,仿佛一幕昳丽且流光潋滟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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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车的后门拉开,一只手拽过那杆电子秤,两袋面粉丢上去,绿色显示屏立即给出了明确的数字。
小弟扭头冲山羊胡耳语:“源哥,齐了。”
山羊胡戴着副墨镜,含笑的表情无丝毫起伏,像是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摸了摸陈祈年的脑袋,颇为和蔼道:“去吧。”
其实纪禾有点奇怪,他们都不验验货的吗?万一被她掺了别的什么东西凑数呢?可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她看向陈祈年。
去了七天,陈祈年的四肢完好无损,脸上没什么受虐待的迹象,反而还有点…养胖了?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这得是吃了什么佳肴珍馐?敢情她们在那焦头烂额要死要活的,陈祈年却成天享福?
纪禾三分狐疑。陈祈年的目光很平静,没她想象中的沉郁和怨怼、慌张与无措,他行至跟前:“姐。”
平常的样子就好像这件事没发生过。他越是这样,就越加深纪禾心中的愧疚,她拉过他粗略检查一番,低声问:“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陈祈年摇摇头。
山羊胡耳力过人,不知怎的就听见了这句,两手抄兜踱着步子说:“放心,我们可是很有契约精神和职业操守的,说好七天就七天,说好完璧归赵就完璧归赵,连根头发都少不了。”
纪禾说:“东西还给你们了,船你们也拉走了。这件事可以了了么?”
山羊胡藏在墨镜下的目光扫过陈祈年,笑笑,怪洋气地道:“fine by me。”
半山腰的风吹来荡去,纪禾莫名觉得他那抹笑别有深意,可又不愿跟这伙人继续揪扯,她牵过陈祈年转身就走,山羊胡又潇潇洒洒道:“回见。”
纪禾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山羊胡微微一笑:“i mean,good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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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没有直接带陈祈年回家,而是在路过跑马庙大市场时,格外大方地领着他进去点了碗鱼蛋粉,用以弥补他这七天里受创的小心灵。
陈祈年平时没有表现出来像陈宝妮陈安妮那等程度的贪吃,能为了半块柚皮糖大打出手,但并不代表他不馋。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都喜欢吃,遑论还是他们这样食不果腹的孩子。
纪禾有时也瞥见陈祈年看到路边摊的点心就两眼冒光,她本以为垂涎已久的陈祈年会很开心,会像马飞飞那样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熟料他犹豫不决,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陈祈年是个懂事的孩子,纪禾又觉得他可能是操心钱的问题,遂道:“没事,吃吧。”
陈祈年看她一眼,这才动筷,吃得异常慢吞吞。
这可不像陈祈年,纪禾又问:“怎么了?不好吃?”
陈祈年再次摇头,速度随之加快,半张脸都埋进了宽圆的面碗里,一边狼吞虎咽还一边提溜着一双大眼睛瞄向她,似是在观察她的神色变化。
陈祈年知道,虽然姐姐没有明说,但这差不多就等于道歉。他深藏着的小小的情绪因此缓解,却是真的没什么胃口——他在过去七天吃的比这好多了——而他心里又装着别的更为沉重的事情,导致他食欲不佳。
他拙劣的表演于纪禾看来不过三脚猫功夫,四处露馅。纪禾怀疑他可能是落了什么心理阴影,什么不得了的创伤后遗症。她想想要是自己被凶神恶煞的潶帮抓走都得吓破胆,别提一个还在换乳牙的小孩子。
七天怕是噩梦连连吧。
纪禾越细想就越自责,活生生把自己带进了沟里。吃完鱼蛋粉她又推开了老杨点心店的店门,再次大出血地买了盒凤梨酥。上次她看到陈祈年偷偷捡妹妹们掉落的酥皮吃,那模样好不可怜。
走出大市场,纪禾对他说:“吃吧,都是你的,但回了家以后不要告诉妹妹。”
陈祈年眼睛亮了一下,仰起脑袋看她,就像在确认“真的吗”,纪禾意外地有耐心,摸了摸他头发重复道:“吃吧。”
陈祈年这才开开心心地打开点心盒,这份开心是由不用和妹妹们分享的被偏爱带来的。哪怕只存在于这个瞬间。
两人慢步回家,一路上陈祈年就像只小仓鼠,两边腮帮子被凤梨酥塞得鼓鼓囊囊,沉郁之色一扫而光。纪禾看他摇头晃脑的,脸上全是满足,欣慰之余又不由感慨,小孩子真是很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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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飞飞在家里陪着双胞胎玩,他们一进屋,陈宝妮陈安妮看到被坏蛋抓走消失七天的哥哥,勉强从贪懒馋滑里翻出点为数不多的良心,齐刷刷冲过去抱住了陈祈年的膝盖:“哥哥哥哥~”
陈祈年在小自己五岁的妹妹们面前显得很稳重,波澜不惊地嗯了声。
马飞飞捏着嗓子说:“小祈啊,你姐可是没少为了你忙前忙后啊。”
阴阳怪气的,纪禾蹙着眉,不着痕迹地踢了他一脚。
马飞飞:“你踢我干嘛,我有说错吗?”
纪禾不理他,看向墙壁挂钟,快到上班时间了,之前没打报告就旷工,一天工资扣没了。
老毛子曾笑眯眯地找到她说旷工这点小问题不碍事,他能解决。看着对方那张平易近人却暗藏奸佞油滑的嘴脸,纪禾不假思索地说你还是扣我工资吧。
纪禾去卧室换衣服,马飞飞眼瞅着门关上,立即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拉陈祈年走到屋外,压低音量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陈祈年摇头。
马飞飞:“那你姐呢?没被她发现什么端倪吧?”
陈祈年迟疑着说:“应该没有。”
马飞飞松口气,声严色厉叮嘱道:“这事儿可得小心,不然别说你我,就是你姐、宝妮安妮都得倒大霉,听明白没?”
陈祈年用力地点了点头。
马飞飞又直起腰杆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孩子。
他承认,此前他一直都不把陈祈年当回事。可陈祈年一鸣惊人,翻天覆地地刷新了他对他的看法,让他知道神童这种夸夸其谈的说法的确真的存在。
怎么回事呢?原来郭润娣和陈永财的阴魂并没有显灵——笑话,他们怎么可能显灵,没火上浇油就不错了——马飞飞从花盆底下挖出来的东西并非他们的藏货,而是陈祈年出手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