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神童陈祈年这七天的遭遇是这样的。
那天陈祈年被一块黑布蒙住眼睛,坐上汽车东兜西转,来到一处腌臜的住宅楼区,是山羊胡等人的邪恶大本营。押送他的混混也不把这个小豆丁当回事,把他往墙角一丢就该干嘛干嘛去了,连条捆缚的麻绳都没上。
陈祈年自己摘掉了黑布,入目是个像仓库一样凌乱肮脏的屋子。墙壁泛黄,光线幽昧,天花板结着层层蜘蛛网,烟味与臭脚丫子味醺得令人作呕。
一个混混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另外两名则挤在一台笨重的电视机前,嘻嘻哈哈赞叹连连。陈祈年看过去,屏幕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地堆叠在一起。
陈祈年对这样的内容还没准确的概念,只觉得奇奇怪怪闻所未闻,人类的身体竟然能以这种高难度的姿势折叠起来。他在学校图书馆的诸多藏书里都没看到过这种生僻的图画。
他脑海被另一件更加紧要的事情塞满,那便是该如何逃脱,姐姐会依言来赎他吗?还是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了呢?
小小的陈祈年缩在墙角,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惊惶,对自己多舛命运的忧伤。他无比想家,想那张小床,想姐姐,甚至是两个淘气包捣蛋鬼的双胞胎。
他想要是能回去,他一定不会再偷偷掐陈宝妮或是陈安妮,出他嫉妒的怨气了。
又饿又累又困地到深夜,一个戴眼镜的老男人走了进来,他两鬓斑白衣着朴素,有股幽深的学究气,比陈祈年在图书馆里的忘年交还要幽深的。
他不知是何方神圣,飘飘然闯入也无人问津。他看到犯困的陈祈年时眼底一丝疑惑转瞬即逝,但没多表态,脱下藏青的中山装便推开了最靠里的房间门。
陈祈年瞄到一挂塑料门帘,以及一张堆满了各色玻璃器皿的实验台。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房间,和屋子里其他角落不同,这个房间充斥着一股清冷与神秘的味道,好像什么干净洁白的手术室。
房门上有扇透明的隔窗,陈祈年稍稍抬头,看见那位老学究穿起了医生穿的那种防护服,还套上了面罩,看着很像书本里的宇航员。尽管他实际是个邪恶博士,但于陈祈年而言,这幅画面可比屏幕上的男女堆叠来得有吸引力多了。
他趁着一众混混没留神,偷偷跑到门前,踮起脚趴在隔窗上观望。于是在接下来的令人目眩神迷又如痴如醉的三个小时里,陈祈年观望到了一整套流程的制/毒工艺。
陈祈年发现这些晶莹剔透的瓶瓶罐罐、这些沸腾的泡泡是如此的可爱可亲,就像他曾读过的语言文字、曾浏览过的配图插画生动形象地在他眼前构成了一个纯粹的童话世界。
没有金钱,没有欲望,只是奇特的化学合成反应,仿佛成群的游鱼冲刷过他脑海,陈祈年渐至忘我境。老学究一拉开门,他便在扑面而来的谲异的芬芳当中摔了个大跟头。
老学究惊讶地看着他。
这时山羊胡来了,一众小弟纷纷打起精神,鞍前马后地迎接,陈祈年被丢沙包似的重新丢回角落。山羊胡也没空操心他,衔着支牙签询问了几句,跟老学究走进实验室。
卖相偏差,粗糙泛黄,由于条件和技术的限制,最好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老学究正想禀告说原材料快用完了得抓紧弄,人堆里探出个小脑袋,趴在操作台边缘,盯着盛放在托盘里静置结晶的液体,喃喃自语地说:“…我也会做。”
众人瞥过去,狗胆包天的陈祈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旁边的一名小弟连忙将他轰出去,山羊胡摆手止住,逗趣道:“你会做?你会做什么?”
陈祈年指了指托盘:“这个。”
这话不假,陈祈年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就算他不清楚具体的方程式,也能照葫芦画瓢地仿出来。更何况他还清楚。
眼下他又想起另外一个点,他刚刚听见山羊胡在谈论说值多少多少钱,他竟不知原来这东西还能卖钱呢。思绪游走,很多画面被牵引着自然而然地跃入脑海。
家徒四壁捉襟见肘的窘境,姐姐单薄的背脊和沉默的哭泣,深夜被围困的仓皇与绝望。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呢?
不正是钱么?
很简单的前因后果,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顺水成舟地浮出——
陈祈年尚且稚嫩的声音说:“叔叔,我也会做,我能帮你做,但你得给我钱。”
毫不意外的,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除却那个老学究,对方目光炯炯地盯住他。
陈祈年被嘲笑得多了,不由得有些发急:“不信我做给你看。你只要给我100克的麻/黄/碱。”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瞧向他的眼神又略显吃惊。
小豆丁还知道麻/黄/碱呢。
山羊胡咬着牙签上下打量他:“你怎么会做?”
陈祈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看一遍就会,我刚刚看到他做了。”
山羊胡一条眉毛挑得老高,他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老学究见他这幅要笑不笑的神情,心中暗暗一惊,试图阻止却已来不及。
山羊胡像是闲来无事,看看这个小豆丁有多大能耐也无妨,便抬抬下巴道:“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东西来。”
得到应允,陈祈年郑重上场,他没像老学究那样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也想穿防护服来着,只不过没小孩子的码,老学究身上的太大,穿着又碍事。他只戴了个面罩和一双手套,看上去像个奇奇怪怪的大头娃娃。
操作台偏高,他像平时在家炒菜做饭那样垫了张凳子,然后他菜苗似的胳膊一落,精准抓取到摆放在旁的麻/黄/碱。
不到三小时的过程里,心绪起伏最大的是老学究。他从怀疑到讶然,再从讶然到震惊,仿佛观赏一场魔法秀。
他看到这个小毛孩使用盐酸而不是醋酸的时候还嗤之以鼻,觉得他完全是瞎搞,结果他精妙流畅的化学方程式却生成了较高纯度的甲/基苯/丙/胺。还连续结晶,而不是像自己的工艺那样,需要在静置一两天的条件下生成晶体。
总的来说,这个小毛孩的工艺污染更少,转换率更高,不耗时。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山羊胡当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反应式,但他长眼,能看到老学究脸上既惊叹又艳羡、既热血沸腾又怅然若失的表情,也能看到托盘上那坨洁白剔透的晶体,在明晃晃的灯下璀璨犹如钻石。
他一口淬掉牙签,亢奋逐渐攀升:“好小子…”
他差了个小弟过去,小弟得到示意,抹了把鼻子,用小铁锤砸碎了边角一块,碾轧成细细密密的粉末,呼吸上去的刹那,他以为自己到了天国。
这样的反应无疑令一伙人心驰神往。
陈祈年卸掉了面罩和手套,洗干净手,走到山羊胡面前说:“现在你相信了吧?”
山羊胡正一边打量着那坨晶体,一边在自己的幻想里遨游呢,100克麻/黄/碱就能做出这么上乘的质量和品相,那要是一千克呢?一吨呢?他还不得发大财、富到钞票都没地方堆啦?
至于安全防范问题,一个小豆丁还不比成年人更好摆平?
山羊胡美滋滋的,却喜怒不形于色,他牵过陈祈年的小手说:“小家伙,你说你能帮我做,怎么个帮法?”
陈祈年抽回自己的手:“只要你给我钱。”顿了顿又补充:“还有不伤害我姐,和我的妹妹们。”
“好商量,你…”山羊胡笑眯眯的,话没说完,被冷落许久的老学究急火攻心,冲上来想挽救自己即将被砸的饭碗,山羊胡却脑后长眼似的,一挥手及时让小弟们把他拖出去了。
“他个小毛孩不靠谱的!他的方法没有我的——”
远远的还能听见老学究沙哑的叫嚷。
“来,过来,给你…“山羊胡牵他到沙发上坐着,掏出鼓鼓胀胀的皮夹,又捏着一叠百元大钞沾口水数了数,数出几张递给他,他没接,山羊胡又多放了几张。
整个过程他一直觑着陈祈年的神色,而陈祈年也一直维持着神色不变。最后他干脆全都塞了过去,笑容晏晏:“呐,拿回家买吃的买穿的,怎么花都行。”
陈祈年看都不看手心里的钞票一眼,只说:“叔叔,我不是傻子。”
山羊胡眯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