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
在外人眼中酣畅淋漓的战局,却要了她半条命。
顾清疏看着眼前妖兽的尸体,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还好……她还活着。
她丢掉手中的兽角,仰头看向高台,正对上红芷的视线,只见那烈阳似的姑娘笑得灿烂,看起来快意极了。
红芷似是在说些什么,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也听不清,但她能猜到,红芷现在是真的很喜欢她了。
而旁边的仇无渡,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坏东西。
“妖兽都死了,今天的戏我也看够了,要不就到此为止吧。”红芷转着伞,偏头看向仇无渡。
仇无渡摇了摇头,像是不满意。
“不够,还有一位没上场呢。”他叩着玄座,身后的守卫应声前来附耳倾听。
片刻后,一个少年被带到了斗兽场,与顾清疏对望着。
花行玉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但他没有想到顾清疏居然这么彪,把五只妖兽全杀了,那他打什么?
他们修行学艺都是为了守护苍生,而非在此供人取乐,这种事对他们这样高傲的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刻顾清疏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没比花行玉好到哪去。
他们两个都太过清高,再加上这个年纪的少年本就好面子,被人这样折辱定是受不了的。
两位天之骄子,现在都是这样的狼狈模样,生生被人折了翼丢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沾染污泥,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冷静沉稳的人满手血腥,孤傲清高的人卑微入尘,在玉罗城,他们都失了自己的傲骨,所求不过是一个“生”。
顾清疏看着花行玉,什么话也没说。
祝他好运?
她自己对付这些妖兽都吃力,现在只能期望花行玉比她厉害些,能活着出来。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她被守卫带走的时候,听到花行玉说了这么一句。
普通人?她倒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不然就不会搅入这些乱局中。
如果她是个普通人,不会这些仙门术法,没有身负仙命,是不是她也会像寻常女儿家一样,有疼爱自己的爹爹娘亲,而不是现在这样时时提防着身边人的妒忌和算计,为了活下去,去做这些她从前根本不敢想的事。
这根本不是她……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她一直以为万物有灵,所以从不下死手,但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花行玉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她走了出去,她才听到沉重的锁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那是从斗兽场内传来的。
她还是回头了,透过那渐渐关闭的铁门,看着花行玉单薄的身影。
他可别死在里面啊……
然后她就被带上了高台,立于仇无渡旁边。
这个高度,刚好可以览尽斗兽场的战况,能看见花行玉赤手空拳与一个巨大的妖兽搏斗。
鲜血刺得她眼睛疼,心也疼。
虽说和花行玉认识不久,这个人说话也不好听,但毕竟是她的牢友,也曾是众星捧月的小仙君,现在却是这样的狼狈。
其实更多的是惋惜。
身后的守卫拿着一条长长的玄铁锁链向她走来,冰冷的锁链套上她的脖颈,她甚至没有能力反抗,只能像一只被豢养的犬一样。
锁链的另一头是支撑高台的玄铁柱,牢牢将她拴住。
仇无渡看着她,伸手捞过锁链,险些将她拉倒。
“好好看着,凛州这小子可是仙门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你猜他能不能站在出来?”
顾清疏感受到仇无渡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缩着脖子想离远些,可脖子上的锁链却让她无法动弹,她只能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这个人真的好烦,真想把他头打爆。
红芷仍在看着斗兽场内的战况,时不时回头看了一眼她,笑得比花还灿烂。
她也只有在红芷看她的时候才愿意看向除了斗兽场以外的地方。
一直以来她都小瞧了花行玉,她本以为花行玉只是一个骄傲自负的公子哥,没想到他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对付那妖兽并不是全无胜算。
看来仇无渡猜错了,花行玉能从斗兽场内站着出来。
可仇无渡好像对战局没有兴趣了,转过头拉着锁链,逼迫她看向他。
“你这张脸怎么和那个人一样,没有其他表情啊。”他疯魔般地低语着,“是不是只要痛了,你就会有其他表情啊。”
他这么说着,站起身,黑金长靴向她走近。
双手受缚,脖颈也被锁链带着向下,这个人跌落在地,只能看见那不断靠近的黑金长靴。
“你这样纠结于江仙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断袖之癖呢。”她终是有了其他情绪,但开口却是冷冷的嘲讽。
仇无渡冷笑一声,像是听见了笑话一样,踩上了她的手,碾着。
“江别鹤?他这样的人,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不探凡尘……他是九天之上的仙客,三十三天之主,万民敬仰,可他真的将我们放在眼里过吗!”仇无渡越说,脚下的力越重。
他本想听到她的哭喊声,可她跟哑巴了一样,一言不发,连喘气声都轻得可以。
为什么会有人这样相像!
这是上天将这个江别鹤的替身送到他身边,让他能够好好“招待”这位仙人。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反正他是觉得舒坦了。
“你也配这样污蔑江仙师,他阻止了仙魔合并,还两界安宁,你那时又在做什么。”她吃痛,但还是忍着将这些话说出口。
“你无法就是嫉妒他位列仙班,年少成名,你就是妒忌他天赋异禀,是仙,而你修炼了半辈子,连半仙都不算。”
“闭嘴!”仇无渡见自己的心思都被猜透,怒极了。
红芷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别吼,看得正起劲呢!”
仇无渡看了她一眼,想着她再怎样,现在也是在他手中了,还不是要沦为玉罗城的玩物。
一时无声,只能听见斗兽场中妖兽的惨叫声,仇无渡突然觉得没劲了,一挥衣袍离开。
红芷看着仇无渡离开的身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天天发疯给谁看。
只是……
红芷收回视线看向地上的人,烈日晒得人难受,空气中弥漫的涣石味闻着呛鼻,她扇了扇,捂着鼻子慢慢走近。
可刚走到顾清疏身边时,耳边便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分明是晴天,却下了雨。
花行玉彻底杀死了那只妖兽,竟然还有力气站着,被守卫带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带回了牢房。
顾清疏只感觉手好痛,不知道有没有断,身边的红色衣角太过扎眼,她撑着地,让自己不至于那样狼狈地趴在地上。
身上的血色也渐渐暗了下去,变为深沉的红,被雨水润湿。
抬眼便能看到红芷那鲜红的嘴唇和美艳的脸,在那红伞下显得那样动人。
雨水一滴一滴落在顾清疏的脸上,与干透的血迹融为一体,脏乱不堪。
那红伞遮住了刺目的阳光,遮住了晴雨,遮住了玉罗城的疯狂。
这把伞,终于还是倾向了她。
在赤诚的阳光下,所有不堪与罪孽被挡于身外,她能看到的只有这个人,只有这把伞。
红芷,这个不算名字的名字,成为了唯一能救她的光。
她从一开始就在赌,赌红芷是不是一个能相与的人。
好在她赌对了。
红芷撑着伞,为她遮蔽烈阳细雨,垂头看着这个倔强的仙门人。
仙魔有别?红芷不这么觉得,其实只要看对眼了,管它别不别,就要相交。
就……庇护她一次吧。
朱唇轻启。
“翟见月。”红芷露出一抹笑,好看到顾清疏都以为这是真心的,“我的名字,你记住了。”
她蹲下身,想离顾清疏近一些。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顾清疏看着翟见月那娇艳的脸,发白的唇微微一笑,“顾清疏。”
翟见月摸着顾清疏的脸,红伞上的雨水随着她的动作倾洒一地,却是格外的好看。
“我见不得你这样的人落得如此下场。”她此时倒不似方才那样疯癫,看起来认真了几分,“你就该坐在高台之上,万千尘民敬仰,不输上清天宫的那位。”
她自小慕强,见不得天才落入尘土之中,更何况是这样的有趣的人。
“那你会拉我一把吗?”顾清疏不拐弯抹角,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了。
翟见月笑了,但不是那种嘲讽的笑。
“会吧,毕竟我也不是很喜欢仇无渡。”她勾唇,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残忍,“但你要等等哦,我现在也不是完全自由的。”
“你帮我,仇无渡不会杀了你吗。”
说到这翟见月倒是格外自信,“他不敢,他怕君上,自然不敢动我。”
甚至是有点小骄傲。
貌似是很崇敬她的君上。
那位传闻中的右护法。
但一直依附他人,总会有失势的一天,顾清疏要的不是一个坚实的靠山,她要自己就是那个无法动摇的存在。
任何人听到她都要感到害怕,像畏惧浮渊右护法一样畏惧她,这样才不会有人敢欺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