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翟
自那日后，顾清疏整日被锁在高台之上，被逼着看那些血腥场景，一开始还会有些心疼，再后来就是习惯了，麻木了。
她不知道仇无渡想干什么，但在每日的战局结束后，他总会派人对她施各种刑，她都没有叫出一声。
翟见月也有很多日没有出现了。
这几天，每一天都是重复的。
无尽的折磨，刺目的烈阳，弥漫于鼻尖的血腥味，还有妖兽和人的哀嚎。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斗兽场内的血腥味还是她自己身上的了。
闭上眼仿佛还能听到鞭子破空打得皮肉绽开的声音，还能听到刀刃刺破皮肤剜入更深地血肉。
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和尸体有什么区别，只觉得这日子越来越难熬了。
偶有几天她还能看到花行玉，他进过好多次斗兽场，但都活着出来了。
真好。
至于那些死在里面的人，都被妖兽分食了，每到此时，总会有人强迫她抬起头看这一幕。
说实话挺恶心的，但她还是看了。
只有这样她才能将这一段屈辱的经历牢记心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若有一日，定要报复回来。
恨？怎么会不恨，她恨那个骗她入玉罗的小孩，也恨仇无渡。
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像从前一样看待这个世间了。
她做错了什么？她觉得她没错。
所以这一切都是不公平的。
神明不会渡她，恶徒囚她于人间地狱，而她想要的公平与安宁，只能自己去争取。
她这一生所求，不过是想要一个容身之处罢了。
这么简单的愿望，却那么难实现。
顾清疏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她没有数，她只希望日子过得快些。
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走进那个斗兽场，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场内白骨遍地，血肉散布一地，看着让人忍不住干呕，妖兽的獠牙上还挂着血珠，可她看着这幅场景，却没有任何感触了。
她该庆幸吗？死在下面，被妖兽分食的不是她。可她自己又有多好？日复一日的酷刑，摧身又毁神。
现在她能确定的就是，花行玉还活着。
天气渐凉，玉罗城位于苦寒之地，这变化也格外明显。
已经秋天了啊……
翟见月也终于出现了。
“真是麻烦呢。”翟见月撑着红伞，分明是阴天，仍是伞不离手，她看着被困于高台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近。
顾清疏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完好的地方了，鞭痕和血迹让人心惊，饶是翟见月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伤成这样了，人怎么还活着？
好顽强的生命力啊！
她蹲下身，将手中的东西塞到顾清疏手里，嘱咐道。
“藏好了，可莫让旁人发现，时机到了就离开玉罗城。”
顾清疏垂眸看着手中的东西，一双眸子如同寒冰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这是镣铐的钥匙。
翟见月居然真的做到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钥匙，转动着干涩的眼睛，瞥见了翟见月的神情。
那表情，像极了做了好事等着主人夸夸的小猫。
还挺可爱的。
“阿翟，谢谢你。”她此刻才算是放松了，发自真心地说。
她没想到翟见月居然做到了这一步。
这份恩情，她无以为报。
“你们仙门人说话总是这么客气，我认识一个人，他也总这样，不过我不讨厌。”翟见月眉眼弯弯，似是蹲累了，直接坐了下来，就在她面前，坐在了这一片血污中。
翟见月喜欢和顾清疏说话。
“和我讲讲吧，你眼中的浮渊。”顾清疏也觉得，翟见月来的时候，她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外人眼中的红芷姑娘喜怒无常，自然不敢打扰，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们才能好好聊聊。
而顾清疏眼中的翟见月，要比某些仙门弟子好上太多了。
她靠着困缚着她的玄柱，如同寻常闺中密友一般同翟见月说着。
一袭道袍已彻底看不出原色，只有暗沉的血色，那一身脏污却没有掩盖她的气势，看着还像是万山之巅的霜雪一般，只是与凡尘近了些。
“浮渊啊……不算什么好地方，但也还行，灵族魔族之人都有。”翟见月挪到顾清疏身边，丝毫不在意她身上的血污，靠在了她身上。
“是吗，那确实还行。”她不了解浮渊，如今也只能从翟见月的口中得知一两点。
翟见月放下了手中的伞，搭在了她们的腿上，若是忽略这么狼狈的顾清疏，看着倒还有几分和谐。
“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战死了，是君上将我带大的，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但有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并不快乐。”
顾清疏没想到翟见月居然会和她聊起那位右护法，说实话她还是有些好奇的，便竖起耳朵听。
“君上太会装了，连教主都猜不透他，我们这些小辈看着也觉得有些心累，虽说他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但是他真的很好。”翟见月说着说着，眼中竟亮起一抹光，“所以，我希望你日后不要与他为敌。”
“你怎么会觉得我有资格做他的敌人。”顾清疏听着翟见月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觉。”翟见月莞尔一笑，娇媚可人，“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会被困于玉罗城，也不会止步于此。”
她转头看向翟见月，那张脸稚气未脱，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美艳。
在一开始，翟见月就很关注她，她也很好奇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我。”其实她没有说清楚，但翟见月全然领会了她的意思。
“或许是你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吧。”
她清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
翟见月看她居然会有其他表情，心中一喜，接着说道，“我见过其他人的眼睛，他们看向我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丝求助的目光，在知道我身份后，又会变为厌恶。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没有。”
“你自始至终都是平淡的，最多就是好奇。”
确实是这样，但她其实还是想让翟见月帮她，这一点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她也是俗人，也想要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帮你，是我自己的想法，所以无论你说不说，我都会帮你。”翟见月读懂了她的心思，先一步开口。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做事就是三个字，看心情。”翟见月玩弄着她肩上被染成血色的丝带，“若非要说个原因，我是个赌徒，我在赌你会不会成为让人闻之色变的人。”
“你去仙门也好，魔教也罢，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有些期待多年后再见时，你会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我。说不定能直接把教主干下去！”
顾清疏只觉得翟见月在做梦。
这人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啊？她自己都没有这种想法，翟见月倒好，都为她规划好了。
她们年龄相仿，一人一魔，却是格外的和谐。
“阿翟。”
“嗯。”
“……”
“怎么了？”
“没事，就是喊喊你。”
翟见月扒着她的手臂，仰着头看向她，看着有几分认真，“不行，我总不能喊你全名，这样多生分啊。”
其实也没有多熟。
“你喊我阿翟，你是第一个这样喊我的人。”
君上和教主喊她全名，樊璟那些较熟的人喊她见月，仇无渡和玉罗城的人喊她红芷。
只有顾清疏，喊她阿翟。
“随你。”顾清疏倒是不多纠结于名字，她向来喊什么顺口就喊了。
多的时候还是喊别人全名。
“阿……阿疏！就这样了！”翟见月一拍手，肉眼可见的开心。
阿翟和阿疏！这样多好！
顾清疏看着翟见月的笑脸，突然觉得，其实也没那么糟，至少有人真的对她好。
“对了，过几日仇无渡就要抽灵髓了，你一定要跑，没了灵髓，你们仙门人的灵力就算是废了。”翟见月看着缓缓西沉的秋日，拿起伞，站起身说。
灵髓？
世人只知修行靠的是灵海，灵海蕴灵力，但其实最根本的是灵髓。
没了灵髓，灵气根本无法进入灵海，更别提运用灵力了。
但仇无渡为什么一定要到现在才抽灵髓呢？
“我知道了。”她垂眸沉思后开口，看着那抹鲜红的身影，心中突感酸涩，“阿翟，若是我没有成功，你记得将自己摘干净些。”
“呸呸呸，说这些不吉利的干嘛！”翟见月执伞回首，埋怨似的说着。
她指尖反复触着手中的钥匙，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其实翟见月没有猜透她，她要的才不是自己出逃。
每次见到花行玉时，他们都懂了对方的意思，这是只有他们俩人才懂的动作。
她是想逃离这个牢笼，但她不能自己逃。
无论是花行玉，还是那些苟延残喘的仙门弟子，都不该死在这个地方。
哪怕他们离开玉罗城就会死，也不该死在这座鬼城中。
就当是她做的最后一件善事吧，此事之后，她便不会再这样心软了。
在这玉罗城，有她杀的第一个人，她也明白，自己日后会走上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