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她虽久在上清天,但人间几州的大致位置还是知道的,玉罗城具体在哪个方向她也清楚。
“可以不用抓那么紧的。”她看着小孩死不放手,提醒道。
小孩摇摇头,双眼噙着泪,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她一看,也没办法,便由着他去了。
她朝着玉罗城的方向走了不知多久,才看见那隐于人间,与世隔绝的玉罗城。
她本以为那会是一处桃源,可怎么看怎么怪。
这里的气息太混乱了,有灵气,魔气,还有……她在锁妖塔处见识过的妖气。
玉罗城怎么会这样乱?
“你真的住这里?”她垂头看着小孩,心中多了几分怀疑。
人,魔,妖三大族居于一处,怎么可能过得安稳。
前者若未学习如何使用灵力,便是最弱的存在,任人宰割。
魔与人无异,只是浊气太过霸道,就算是普通的魔族都有可能因控制不住体内魔气而暴走,但大多时刻还是和普通人一样。
但妖不同,妖的自我意识很弱,更加不受控,极易伤人。
所以这玉罗城太怪了,这个小孩也太怪了。
小孩还是垂着头没看她,只是有几分笑意。
“当然是啦。”
话毕,他松开了一直拉着她的手,袖中寒光一现,一柄长刃捅进了她的后腰。
血色染红了水色道袍,殷红的血映在雪白的罩衫上如同雪间寒梅,好看的紧。
顾清疏没想到这个小孩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她与他无冤无仇,竟会如此。
这捅刀子的动作太快,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她都没有机会反应,只能捂着伤口,运起灵力时刻准备反击。
她从来不伤害孩子,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出手。
破规矩害死人。
心软也会害死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手中灵力化刃,却成不了任何兵器的模样,只能像冰锥一样握在手中。
“我当然只是一个小朋友啦。”小孩还在嬉皮笑脸。
这时身后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听着悠闲极了,她心想,完了。
“干得不错,回去领赏吧。”低沉的男声传来,听起来有着慵懒和不在意,施舍地说着。
小孩喜出望外,丢掉手中的长刃,一蹦一跳地跑向了玉罗城。
而她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竟有些头晕目眩,回头看向身后,十几个人将她围住,不留一处生门。
活像是豺狼捕捉猎物。
为首的男子身着黑袍,金线勾勒着龙纹,一张脸如刀刻斧凿一般,英气逼人。
但她看着,心中只有后两个字。
这个……
后腰还在淌着血,不知是不是流了太多血,她看东西都有些模糊,身上也逐渐没劲了。
她能感受到那个男人身上流动的灵力,但这灵力太过古怪,沾染了些魔气,却又不排斥。
他是个灵族。
看着这些像是来围猎的人,她想运起灵力直接突破,可当她正要这么做时却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震碎了一样,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灵刺也渐渐消散。
顾清疏看着那消散的灵刺,眼中尽是震惊。
体内的灵力仿佛被什么压制住一样,越是想用就越难受。
“困兽之斗。”男子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把刀上涂了魔血,最能克制你这种无垢灵体,现在是不是使不出灵力了啊。”
魔血,居然是魔血……
她天生灵力纯净,但最为畏惧魔气,跟别提魔血入身了。
现在的她,体内灵力被魔血压制,别说灵力了,她连蛮力都使不出。
而眼前的黑袍男子,又是为什么要抓她。
她分明从未来过玉罗城,也没人知道她是上清天宫的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张脸很像一个人。”男子走到她面前,黑金长靴沾染了些尘土,但是没有影响华贵之气。
血液渐冷,顾清疏知道,是魔血起作用了,她脸色惨白,因着此地苦寒,喘出的每一口气都化作白雾,看着有些病弱。
身体也随着魔血的侵蚀而无力支持,跌坐在地。
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的话了。
男主伸出食指抬起她的脸,那微微上扬的眼尾与多年前的那个白发仙人一模一样,他回忆起那一眼,只是一眼,他便记住了。
“江别鹤。”
那位传闻中悲悯众生的仙师啊,为何如此自私,不愿指点一下他,让他蹉跎了时光……
顾清疏听见了,但无力多想,她现在无法集中精神,双眼也看不清了。
“世人都未见过仙师真容,可我见过,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上清天宫的丫头,你的剑呢。”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着,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她也不知道答案,但更多的是不想理他。
“你和江别鹤是什么关系。”
……
好吵。
头好难受。
能不能闭嘴。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反问道,“你希望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们两个太像了,我只一眼便认了出来,他是不是你的父亲?”
荒谬。
荒唐。
多蠢的脑子会想到这一层关系。
若她是江别鹤的女儿,那为什么江别鹤不管她,将她丢到前山,连云双仙尊江别泧也从未来见过她。
哪有这样的亲人。
更何况……
“蠢货……”她嘲讽一笑,“江别鹤修无情道,一个无情无欲之人,怎会生子……世间相像之人那么多,一张脸能说明什么。”
这种事,她怎么敢想。
她这样的人,怎么敢污了仙师清誉。
更多的是不敢,她不敢想。
如果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她会接受不了的。
亲生父亲不要她,这么多年没来见过她一次,连十五岁生辰也没来看看她。
让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
若是真的……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怨……
“丫头,你的脾气太硬了,从来没有人调教过你吧。”他勾唇一笑,可笑意不及眼底,眼中全是疯狂与快意,“不过没事,我会让你知道该怎么做人。”
他说完这一句便拍了拍衣袍站起身,在她的视线中只能看到那双黑金长靴。
再之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跌落尘埃。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子霉味,让人不禁皱了眉。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伴随着布料的摩擦声,还有锁链的碰撞声。
顾清疏感觉手上重的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禁锢住一样,好生不舒服。她费力地睁开眼,只看到四周暗黑的墙,和不远处洒下的一缕阳光。
那是一扇极小的窗,和她两只手差不多大,生了锈的窗框看得出此地地势极低。
“你醒了。”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听着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未完全变声,能听出一丝幼气。
她这才收回目光,不去看那缕微不足道的阳光,垂下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纤细的手腕此刻被玄铁手铐束缚住,冰冷的触感却让她冷静了下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当真是狼狈啊。
若换做从前的她,定会受不了,受不了这样腌臜的环境和可悲的处境。
后腰的伤口还隐隐作痛,魔血的作用也还未消,她转过头望去,只见另一边坐着一位少年。
少年也带着手铐,脸上稚气未脱,身上的衣袍也脏乱不堪,但她并不认为他是个普通人。
他眉宇间的傲气与周身的气质并不是普通人有的。
这应当是个修为不俗的仙门弟子。
“你是谁?”她语气冰冷,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淡漠无比。
现在她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也不会这样心软了。
少年双手撑着地,双手间的锁链砸在地上,似是习惯了身上的物件,他起身没有一点磕绊,利索极了。
“我叫花行玉,你呢,你又是哪个仙门的弟子?”花行玉拖着虚浮的步子向她走来。
“无门无派,一介散修罢了。”她不想说出上清天宫的名字,这四个字对于人间的人来说太过熟悉又不敢相信,她也不愿抹黑上清天宫的名声。
等等……花行玉……
“你是凛州花氏的二公子?”她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下山后她打听过没落的花氏只余两个少年,但他们都失踪了。
大公子叫花继珩,二公子正好就叫花行玉。
在旁人口中听说他们失踪了,有人猜测他们是归隐山林,但她没想到,这不见踪影的花二公子居然像囚犯一样被困在玉罗城。
可旁人口中的花行玉是个武学天才,年纪轻轻修为不俗,是人间数一数二的高手,况且他是凛州人,应当对玉罗城有些了解,又怎会着了玉罗城主的道。
若说她是上清天宫的佼佼者,那花行玉便是另一位天之骄子。
可笑的是,他们二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这样狼狈不堪,又可笑至极。
两位仙门天才啊,人中翘楚,现在都是阶下囚。
“呵……花氏……”花行玉自嘲一声,却是说不出的悲凉,“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仇无渡的囚徒。”
一个没有罪的囚徒,一个仙门传人,本该恣意天地间,潇洒万分,此刻却困于此地,不见天光。
世事无常,他的人生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