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果黑眼圈是生命吐出的烟圈,我和陈信宏一定是受人唾弃的老烟枪。
两个黑眼圈快耷拉到颧骨的人,凌晨五点多挤在沙发上等日出,浪漫中透着荒诞。
我把头歪靠在他肩上,摆弄他的手指节。握紧,松开,无聊的游戏乐此不疲。额头蹭到唇边的胡茬,痒痒的。我说痒,他偏要再蹭过来。
“好希望今天下雨啊。”
“你想航班延误是不是。”
“下雪也行。”
“你想世界毁灭是不是。”
“只是很想很想记住这一天。”
回望人生中重要的日子,当时看来往往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没有怒吼的大雨,没有灼人的阳光,后知后觉。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陈信宏,和你在一起的这一秒,已经提前怀念下一秒。宁愿后知后觉。
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起身和他对坐着:“我们一人说一个秘密吧。”
“女士优先。”
“姓陈的优先。”
“哪来的歪理?”
“求求你。”
陈信宏看我双手合十,没办法地笑:“你又来……秘密……秘密就是,其实是我主动邀你来台湾采访的。”
从没预想过这个答案。原来什刹海边的晚上,害怕误踏藕花的不仅是我,他也沉醉不知归路。
“为什么?我们只聊了一小时诶。”
“因为你足够了解我们的歌,足够了解我,问起问题不管不顾。”
“不管不顾是夸人的话吗!”
“就采访那天啊,你比较死亡和衰老的概念,我就觉得,对,是你了。”
“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你说当下最喜欢《顽固》,四十岁会喜欢《转眼》。”
和陈信宏讲话像扯毛衣上的线头,明明他先动手,最后却把责任推个干净,勾引你不停探寻线的尽头。
我必须不管不顾:“现在是非工作时间,我想听私人原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拍摄的时候会看到窗台上发呆的你,采访的时候会留意你笔记本上的字迹,好奇你二十岁喜欢听哪首歌,想看你在做什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算不算私人原因?”
听他慢慢讲完,像酷暑天吃一碗冰镇的白糖西红柿,甜蜜渗进口腔,潜入胃部,多余的词汇被吞进肚子,只剩两个字:幸福。
“原来你也会假公济私。”
“喂,我又不是神仙。”
“你是。”
“那就实现你的心愿,让今天下雨吧。”
右臂环抱上来,头埋进脖间,他用孩童一样的依赖化解我的疑虑。
怎么说出口呢?我的秘密,是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