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陈信宏指着飞机舷窗说“快看富士山”,下一秒失重坠落,我们手牵手低空飞行,甩开云层气流,掠过草原湖泊,半梦半醒中,身体越飘越远。
醒来后背汗津津,一张薄法兰绒毯子搭在我身上。台灯没关,陈信宏趴在桌边睡着了,脸埋进臂弯,笔记本摊在一边,前页的字迹渗透纸背。
我确信这个房间里住着无数个相同的夜晚。一盅茶,一支笔,一个人。茶是冷的,笔是硬的,字是从心尖剜下来的,无异于割肉饲鹰,用肉身布施。
不知道昨晚说了多少话,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滴答滴答,桌上闹钟勤恳走字。我凑近去看,五点二十五分,天还没亮。
“小闻……你醒了。”
陈信宏坐起来,吓我一跳。
“刚醒。你再睡会儿吧。”
“我不用睡太久,已经睡饱了。”
“我们干嘛讲话这么小声?”
“对哦。是我还不习惯家里有两个人啦。”
顶着东倒西歪的头发,陈信宏起身拉开一侧窗帘。似电影没预兆开场,黑暗里蓦地露出深蓝色的一方天空。
好想抱他。像抱小时候的旧玩偶、晒太阳的家猫、床上多出的枕头一样,抱住他会令人安心。
“别动。”
“好。”
陈信宏闭着眼笑,眼尾挤出上扬的褶,摊开手任人宰割,由我把他的手臂围成一个圆圈,钻进去,再环住他——人工搭建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
人类真奇怪,为什么在幸福的时候,反而想掉眼泪呢。
我抬头望他,像说梦话:“阿信,可不可以买你一个钟头。”
“你这个人,不仅虐待动物,还要买卖人口。”
“我不管,开个价吧。”
“你要对我做什么?”陈信宏装出害怕的样子,眼睛瞪圆,嘴巴抿起。
我把头埋在他胸口,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这样待着就好。”
“我收费很贵的。”隔着胸腔,他的声音像扣在真空罩子里,暧昧不明。
“那再买一个钟头。”
“你当我是人形抱枕哦?”
“买你今晚多睡一个钟头,好不好?”
他拿下巴抵在我头顶,难得答得认真:“好,答应你。”
闹钟走字的滴答声像沙漏,提醒我归期将近。还想说很多话,想跟他讲小时候居住的街道,讲最爱吃的水果,讲最讨厌的天气,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想起来了,”陈信宏用手理我的发尾,“书房窗户是朝东面的。”
“这真的是你家吗?”我被他恍然大悟的表情逗笑。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继续看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