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忘了告诉泉州人陈信宏,我没有借问神明的习惯。不是怕不灵验,是我的愿望清单太长,排队等待各路神仙处理,不如自己动手。
窗外天空渐浅,鸟比树先睡醒。今天不会下雨了。
“阿信。”
“嗯?”
“那个……我的肩膀有点麻……”
“我才靠了五分钟诶!”
朝霞还没出来,陈信宏的脸倒是红成一片。
“好啦,看在你给我煮泡面的份上,再借你靠五分钟。”
他红着脸说闽南语:“啊你的秘密咧?”
“阮在想怎么讲。”
说来好笑,我特地学过闽南语,厚厚一本印刷品,最后记得最牢的只有“阮”的发音。
“其实我猜得到。”
“骗人,我脸上又没写字。”
陈信宏用食指和拇指抻开我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正是写在你脸上。”
“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想好,要没有包袱地为自己活一次。以自己的尺度,而非社会的尺度。我不确定需要多长时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把时间放在即使困难也不觉得辛苦的事情上。也许没有结果,但我终于有了决定的勇气。”
一口气说完,摊开最深层的赤/裸,没有秘密比揣着秘密更难心安理得,像站在十字路口,前后左右都是红灯。
陈信宏的语气不意外:“我说过,我支持你。”
“我知道,但是,我们呢?”
“我们不还是我们?”
“你一点也不怕?”
“怕。但更怕你放弃。”
就在这个早晨的五点二十五分,我真的想过放弃。
“你有没有看过《土拨鼠之日》,今天早上睡醒的时候,我在想,我愿意像电影里那样,一觉醒来,再重复一遍今天。”
“如果是为了我,我不要。我想看到你尽情去过明天,过每一天,有我出现我会开心,没有我也没关系。”
爱真是难以讲明白的东西,惹两个人一齐掉眼泪,哭过又笑。可就是因为难以讲明白,爱才像眼泪一样珍贵。
爱是愿意把一切给你,但你无需交出自己。爱是两颗真心对垒,胜者为寇败者为王。如果用数学计算,我想,勇敢是爱的子集。
“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能没有你。”
“那别忘了我家地址。”
“别逗我笑。”
“我是认真的。”
“别忘了我。”
“太阳出来了。”
阳光把影子打在墙上,一出天然的皮影戏。只要抱紧彼此,亲吻彼此,就可以天长地久地活在此刻。
我的手拂过他臂膀的褶皱,唇间的沟壑,眼皮上细微的紫色血管。
他的吻笼住我耳廓的软骨,脊椎的齿节,皮肤上几不可见的痣。
富士山沉没,海水上涌,氧气稀薄,失重坠落,我们手牵手低空飞行,甩开云层气流,掠过草原湖泊,身体越飘越远。
他说,把明天交给明天。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