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
大管事带着北寰言到了账房,从账房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北寰言。
北寰言接过来,一目十行。
郭学林不知道北寰言在干什么,看向凌信。
凌信靠过去低声解释:“他在背册子。”
“背?!”
郭学林睁大了眼睛,北寰言竟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哪怕他自诩天资聪颖,可涉及到背书,他也要看几遍理解意思才能背下来。
像北寰言这样,只是看一眼,就能记下来的本事,他确实没有。
有些人就是老天赏饭吃,那不是靠努力就能追上的。在他们这种天才世界里,最后拼的都是天赋。到此郭学林才觉北寰言处处压自己一头。
一柱香的功夫,北寰言就已经把这册子上记录的东西全部背了下来。
他沉思片刻,又问大管事:“除了打捞贡品,是否还定期打捞过别的什么东西?”
郭学林注意到北寰言提到了一个词——定期。
大管事想了想回道:“我也是最近才升成管事……所以……”
北寰言不做声,示意凌信把这人放了,凌信给这人下了麻药放倒在地。
一行人又往来时停靠船只的地方摸去。
流风上船,北寰言却把柳迎留了下来,让他回去。
柳迎不解。
北寰言道:“这事与你们无关,你回去罢。”
“小公子我身上的毒……”柳迎害怕。
凌信丢给他一个小瓷瓶:“解药。”说罢一行人便离开了。
船上,北寰言靠在船舱边,望着江面被波浪分割成一片一片的月。他吹着冷风,头脑异常的清醒。
郭学林走过来,问:“你到底是去查什么了?”
北寰言回过神看向郭学林,若有所思解释:“我在找贡品里面到底什么是那人想要的。”
“这话怎么说的?”郭学林不解。
北寰言道:“贡品沉船,这么大的事,如果发生了,朝廷一定会派人下来查。你说那漕帮听了他人的指使要杀我们。可,我们来这里还没开始查任何事,就有人企图用这么粗糙的手段,想让我顺着漕帮的事去查江南漕运官场,目的为何?”
郭学林顺着北寰言这个思路去想,忽然恍然大悟:“分散你的注意力?那人怂恿漕帮来杀人,其实是想要借着漕帮跟官府有牵扯,让你在沉船这件事上事分神?”
“对。这才是为什么漕帮会忽然派人来刺杀我们的主要原因。”北寰言仰头望月,“可这毕竟不是整件事情的源头,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查漕帮跟官场的事,不是当务之急。”
北寰言现在脑子很清楚,他知道什么才是最着急的事。
整个江南漕运固然乱,再乱也不是他调查的重点。
吏治问题从来都是各朝各代君主们头疼的事,拔不干净也不可能完全清理。
而且整治吏治,不是一时之功。
江南漕运当然要管,但不是现在。
背后布局的人利用流风姑母这一步明棋,抛出了江南漕运衙门私吞漕工银两的诱饵。
这个诱饵可能连着南境地下神道银子的来源。
这对北寰言来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线索。
可北寰言是什么人,他从一开始就明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即便知道地下神道银子来源又能怎么样,不过就是拉下一批官员整治吏治。
这根本不是他现在最着急想知道的事。
他眼下的难题是要破解这个从南境开始,囊括许都,牵扯进安王府、时家、西境勤王府的局。
他刚到江南漕运查沉船案,对方就迫不及待地抛出一个江南漕运贪墨饵,这说明,对方在意的其实是沉船,不是江南漕运的贪墨。
郭学林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在这种大前提下,他忽然明白了北寰言执意要上孤山的用意:“你现在只想查清楚,那沉在水里贡品,有什么东西是那人想要的?”
他要漕帮打捞贡品的账本跟黑市出贡品的账本对账,所以他才不顾一切的要上漕帮寨子来一探究竟。
他可以不知道江南漕运哪个官府在跟漕帮合作制造沉船事故从中获利,但是他必须知道打捞上来的贡品到底有多少。
郭学林很是担忧:“这真的能查出来对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北寰言道:“官府贡品的账簿,黑市账簿,再加上漕帮的账簿,三本账簿对账,总能看出点什么猫腻。”
北寰言一行人到了岸边,原路返回上岭村取了驴子,便马不停蹄地往仙州城赶。
第三日傍晚他们才赶回仙州城。
流云早就拿到了最近黑市走贡品的账簿,他一直守在城门口,等北寰言回来。
流云看见北寰言,立即上前。
一行人回到客栈,北寰言才把流云拿来的账簿展开,一一核对。
北寰言看着看着便把双手拢在衣袖里,一脸凝重之色。
郭学林也把账簿拿来看,他也看过漕帮里的打捞记录册,眼下跟黑市的账簿一一核对,除了那些上供的水果、牛羊肉以外,其他贡品,在账簿上皆有记录。
也就是说,漕帮打捞的贡品,全都送到黑市销售,包括官银也送到了黑市找人溶了重铸。
三方对账下来,并没有发现哪一样贡品丢失。
北寰言踱步到窗边,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贡品丢失,漕帮们竟然打捞到了所有的贡品。
贡品沉船这案子,难道是他想岔了?
这只是一个单纯沉船案,跟他在查的南泽王谋反案,没有任何牵扯?!
北寰言缓缓闭上眼,只觉得头皮隐隐作痛。
“默下来吧。”郭学林忽然出声。
北寰言倏地睁眼,回头看向郭学林。
郭学林扬扬下巴:“把你记得三本账簿,默下来,对比看看。只是在脑子里想,会漏很多细节,还是写下来的好。”
北寰言也没什么更好办法,觉得郭学林说得有道理,立即让流云去给他找纸笔。
郭学林帮他磨墨。
北寰言展开纸,闭上眼,回想那三本账本。
想了五息时间,他便开始拿笔往下默。
郭学林在一边看着,也默默地把北寰言默的账记在心里。
北寰言先默的是纵尚折子上列的贡品,而后默的是漕帮的账本。
默完已经夜深。
凌信抱着手靠在床边睡着了。
倒是郭学林一直陪着北寰言,看了几遍,他也能把这些账本默下来。
北寰言放下笔,望着自己默得这些账本发愣。
郭学林摸着下巴来回看了几遍,啧了一声。
北寰言抬眼,看向郭学林,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郭学林蹙眉,伸手指着一项,问:“你确定你这里没默错?”
北寰言垂眸看去,看了好久,又闭眼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没默错。”
郭学林道:“那漕帮打捞起来的重量,可比黑市里走的重量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郭学林指着的项目是硝石。
漕帮硝石只拖上来二十三斤,而从黑市里走的硝石重量是九百斤。
北寰言蹙眉看向郭学林指的地方。
“我觉得硝石这一项有问题。”郭学林道,“黑市里走的重量太多了。是漕帮账簿的几十倍。就算是整个江南漕运漕帮打捞贡品都从黑市走货,只是单硝石这项不可能差这么多。”
郭学林找北寰言默下的官方贡品账簿,指给他看:“你看,官方的贡品账簿上写的是一千斤硝石。黑市里走了九百斤硝石。怎么,其他贡品多少都有些损耗,跟官方贡品账簿对不上,只有这硝石重量大体一致?”
确实,北寰言接过来,看了又看。
郭学林说得对。
黑市走的硝石这一项,走得太蹊跷。
“只有一种解释。”北寰言道,“可能这硝石从一开始就没上船。官船沉船不是为了要船上的某些东西,而是为了掩盖这硝石没上船的事实!”
“硝石……对方要硝石干什么?”郭学林蹙眉。
北寰言看向流云:“帮我约下仙州城黑市管事,问问他的时间。”
流云抱拳,立即退出去办事。
郭学林好奇转身看向北寰言:“长乐郡主没来过仙州城,怎么仙州城的黑市配合度这么高?”
北寰言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郭学林:“我从许都走之前,藏息阁给我的消息。”
郭学林接过来,看了一会儿,直咋舌:“郡主好本事啊,直接把邱州城黑市的大管事给撸掉了。这毒酒是随便能喝的?”
北寰言说到北寰舞,脸上有掩不住地温情:“她去之前有准备,找人查过邱州城黑市的大管事的家底。
“黑市的人,其实在陛下那里都有底。
“陛下当年怎么收复的黑市,她有样学样,倒也不难。恩威并施这事,她从小跟着陛下,耳濡目染用起来得心应手。
“只要她在几个黑市重要的地方立住了,这消息就不胫而走,会传遍整个黑市。如今的黑市情况与当年陛下在的时候不一样。
“小舞背靠安王府、藏息阁、朝廷,奉旨接管黑市。黑市即便有人不服,也是极个别。大多数人还是要靠黑市吃饭。
“他们欺负小舞年纪小,可即便是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手段。
“邱州黑市,是敲山震虎,黑市的人都是老油子,没那么不识趣。无论如何小舞接管黑市已成定局,她有脑子有魄力,黑市就认这个。”
郭学林把藏息阁的信折好,还给北寰言:“你约仙州城黑市的管事,要怎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