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
“你忽悠谁?没官府的人罩着你们,你们能在这里盘踞那么长的时间?”郭学林白了他一眼。
若是正常情况,他们早就被官府带兵给一锅端了。还轮得到他们在这里打捞贡品?
北寰言顺着郭学林的话问:“你在这里几年了?”
柳迎仰头回忆:“有四五年了。”
“四五年你都没见过当官的来?”郭学林追问。
柳迎连连摇头。
郭学林与北寰言对视一眼。
看来他们接头的地方不是这孤山。
“你们漕帮帮主是谁?”北寰言道,“现下在寨子里吗?”
柳迎想了想道:“最近帮主都在帮里。河水退了不少,正是打捞贡品的好时候。”
“捞上来的东西多吗?”郭学林问。
“多!”柳迎拿拇指与食指比了一个圆,“南海那边上供的这么大的珍珠,我第一次见!”
“都上交了?”郭学林挑眉,“你们没自己留点?”
柳迎连连摆手:“那东西都是贡品啊!我们就算是留下来,也没地方卖不是?”
“你们没地方卖,漕帮就有地方卖了?”郭学林挑眉。
柳迎道:“那是自然,走黑市,没有卖不掉的。在漕帮,哪有不跟黑市做生意的。”
黑市……
郭学林捏了捏下巴,最后还真是都在黑市那里。
南境仙州城黑市,与北寰舞去的西境邱州黑市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郭学林望向北寰言,只见他双手拢在一起,面向江面,神思忧虑。
郭学林起身,走到北寰言身边:“走吧,我休息好了。”
北寰言回眸,点点头。
一路上郭学林老跟柳迎闲聊——
“你都在这里五六年了,怎么还是个办杂事的小兵?”这话是郭学林问的。
柳迎挠挠头道:“我也没什么本事,不会算账,也不识字,来漕帮也不过就是听说这里比朝廷给的钱多。”
“当了管事月钱也会变多不是吗?”凌信随口一句,引得柳迎不知所措。
“你们上岭村的人都来漕帮干活了吗?村子里那么空。”郭学林显然知道怎么问话,他问的话都是北寰言想知道的事。
柳迎说到这个,就是一声长叹:“没办法啊,漕帮比当漕工安全啊。这些年江南漕运沿岸死了多少漕工啊!很多村子都因为当漕工这事没落了!我们上岭村往后的村子,几乎都跟我们村一样萧条!”
北寰言眉宇微拧。
难怪鬼滩往后船只容易沉,这条线上有许多村庄早就逐渐消亡了。江南漕运后半段根本就没有人漕工维护。
“官府没有继续招工吗?”郭学林问。
柳迎道:“每年都死几十号人,这么危险的地方,谁敢来啊!再者当漕工拿的工钱,还要被层层剥削,最后到我们手里剩不了几个子。还不如进漕帮,干一些打捞的活,活得长久!”
郭学林靠向北寰言低声问:“你查过工部的账,这江南漕运死了这么多人,拨给漕工的银两,可变少了?”
“逐年增加……”北寰言现在终于知道工部的账簿与地方账簿出入在哪了。
按照柳迎的说法,江南漕运后半段经常死人,漕工变少。
那其实官府拨给漕工的银子应该变少才对。
可工部非但没有减少漕工的预算,而且每年给漕工的预算都在逐年增加。
漕工变少,预算却变多了,其中间的差额到底被谁私吞了?
此时北寰言与郭学林不约而同想到了南境的地下神道。毕竟在南境建造谋反用的地下神道的花费,开销巨大。
江南漕运与南境地下神道,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之前他在许都看那些账簿,怎么看都看不出蹊跷。现在实地考察以后才发觉,这里面有那么多猫腻。
北寰言看向柳迎,这个人的姓氏,让他很敏感。
柳夏也姓柳。
寒期起也说他根据柳夏屋里腌渍的浍鱼,推断柳夏与王启很可能就长在江南漕运这一片。
他才刚到仙州城,还没开始查案,就有人透露了消息给漕帮,让人来杀他,可见那人是希望他去查漕帮的事。
“哎,”郭学林压低了声音问,“寒掌事去哪了?”
郭学林到现在才察觉寒期起不见了。
北寰言解释:“他有自己的事要查,跟我们不顺路,就自己走了。”
鬼滩漕帮寨子里确实没什么人,都去外面打捞贡品了。
北寰言一行人很容易就摸到了寨子最中间的屋子,漕帮帮主所在的地方。
这屋子外面有人把守。
凌信低声道:“擒贼先擒王……我去把帮主擒住?”
北寰言摇头侧身问柳迎:“你们打捞上来的东西,有地方存放吧?带我们去存放东西的库房。”
柳迎连连点头,带着北寰言一行人摸到库房去。
库房门口有看守,凌信摸出几根带着麻药银针,甩向看守,看守中了针立即纷纷倒地。
流风在外面放风,北寰言带着凌信郭学林柳迎摸了进去。
柳迎进去,道:“这是其中一间库房。”
凌信从衣袖里摸出火折子,点了一根蜡烛,拿着在仓库里到处查看。
郭学林跟着一起,再看见库房里的东西时,即便是他也不禁睁大了双眼。
郭学林不仅看见了南海进贡的硕大东珠,还有江南织造上供的双面绣布匹。这些东西即便是郭睿明也不一定全见过。
“入库的账簿在哪里?”北寰言问。
柳迎摇头:“我们只是按月领月例银子,其他的事不归我们管。”
北寰言本来不想打草惊蛇,可他若想知道打捞上来的贡品,就必须去问漕帮的管事。
事不宜迟,北寰言看了一眼凌信,便带着他们往正宅去。
北寰言一行人摸到了帮主居住宅院的外面。
外院有看守。
凌信下了针,门口看守齐齐倒地。流风身法极快,趁着那些看守没倒地,就跃过去接住了人。
几个黑影摸到屋檐下,却听见里面有靡靡之音——
“别……那里……唔……”一个女子娇弱的声音里夹杂这些许喘息。
“别跑啊……夫人……”一个中年男子声音随即追出,“我就喜欢你这般……浪荡劲儿……”
“嗯……”女子享受地发出一声轻吟。
屋檐下几个少年人听得面红耳赤。
北寰言好像是听出什么,他示意凌信动手。
凌信一跃而起,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道寒光停与脖颈处,一个少年执剑轻声道:“不想死就别动。”
那男子赤裸着上身,肥头大耳,满身肥肉乱飞,看见凌信的剑时,瞬间大气不敢出。
那女子亦是惊愕,拉起被子护住胸口,往床角落里缩。
凌信不敢看,垂着眸。
床下是凌乱衣衫。
北寰言进来,捡起一件衣裳,丢到那女子身边:“穿上出去,我们有话问他。”
那女子颤颤微微穿好衣衫,从床头摸下床。
北寰言给流风一个眼神,让他看着那个女子,不让她跑出去通风报信。
那肥头大耳的男子脖颈上架着剑,只能就那么靠在床头。
北寰言让柳迎来认,这是不是他们帮主。
柳迎进来看了一眼,连连摇头:“不是帮主。是我们大管事。”
“方才出去的女子是谁?”北寰言又问。
柳迎回道:“是……是我们帮主夫人。”
通奸。
一众人意味深长地望向那人,那人已经顾不得许多,立即从床榻上滑跪到地,给北寰言磕头,让他不要把他们俩的事说出去。
北寰言本就无心管这些事,只问:“你们让柳迎他们几个去刺杀路过的那几个少年人,到底有何居心?”
那大管事犹犹豫豫。
凌信压重了手中的剑:“天快亮了,继续在这里耗着,等你们帮主回来了,有些事可就藏不住了。”
大管事一听连忙磕头,道:“是、是有人告诉我们说朝廷来人巡查了。让我们看着点路过此处的陌生人。无论年纪大小,一律斩杀,不要放过。否则会坏了我们打捞贡品的大事!”
“你们捞你们的贡品也捞了不少东西,怎么现在想起来怕朝廷来人巡查河道?”北寰言一句话便抓住了重点。
大管事左右看了一眼,道:“这都是上面的事,上面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上面?”北寰言蹙眉,“你们说的上面是指官府?”
大管事垂眸,不敢多说一个字。
北寰言想来若是这漕帮有鬼,与上面互通有无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人知道。只是这漕帮上家是谁,只是询问是问不出来的。
北寰言又道:“你们最近打捞的贡品,可有账簿?”
大管事连连点头:“有有有。”
说罢北寰言便让大管事带着他去拿账簿。
路上郭学林靠近北寰言:“不查他们的上峰是谁?”
“这事问他问不出来。”北寰言道,“可能帮里就没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后台官府是谁。他们是相互合作关系,并不是上下属关系。官府给他们提供庇护与消息,他们给官府抽成。这种简单的关系,可联系,可断联,全看官府的心情。你要知道,这江南漕运可不止他们一个漕帮。只要那些人愿意,随时可以换合作对象。”
“那我们费尽心机爬上这孤山来,到底有什么意义?”郭学林不懂北寰言到底想做什么。
北寰言轻声道:“当然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