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他还是个孩子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群当兵的闯进了府中,现在正往后院闯呢。”
蒋老太公正暗自神伤,一个蒋府的下人突然跑了过来,狼狈地道。
听闻此言,一股绝望的阴霾顿时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他作为一个商人,自然知道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尤其是一个快要漏底的篮子。
而蒋子轩,却在陈演的蛊惑下,把蒋家全部的家业押在了哄抬粮价上。
粮食是国家军队的根本,这些天又有大战要发生,崇祯必定会严查这件事。
范永斗赚了银子可以直接逃回张家口,陈演身居高位朝廷势力大,可他蒋家无权无势,必定会成为这件事的替罪羊。
看来,是报应来了……
“当兵的?他们来我蒋家何事!爹你先好好歇息,我去看看!”
蒋子轩却还是一脸疑惑和愤满,甚至认为对方在私闯民宅,当即站了起来,带着下人急匆匆地走了出去,蒋老太公喊都喊不住。
一出门,蒋子轩的脚步突然一顿,脸上的表情也是一阵僵硬。
只见几十个披甲执锐的士兵已经将蒋家的下人全部控制,又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太监立在小院门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他虽然心中愤满,可哪里见过这等杀气腾腾的场面,那老太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又诡异至极,他的心中顿时发起了虚。
“王、王管家呢,他人在哪儿?”
蒋子轩问向一旁的下人,他有些慌了,一时手足无措,而自己唯一可以倚仗的老爹正病卧在床,他只能想到王满了。
“王管家?小、小人也不知道。”
下人缩着脖子答道,显然也被卢九德和他的勇卫营吓到了。
蒋子轩正自不知所措,卢九德勾唇一笑,往前跨了几步,开口道:
“你,就是蒋子轩吧。”
蒋子轩内心一颤,只觉这老太监的眼神锐利如刀,似乎还内蕴怒火,与他对视,就如同遭受炮烙之刑一般难受。
蒋子轩移开了目光,咽了口唾沫,说道:“正是。你、你又是谁,为何带兵硬闯我蒋家?!”
卢九德冷笑道:“京城里的粮食,都是被你蒋家收购走的吧!”
蒋子轩眉头一皱,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说道:“正是!我蒋家公正买卖,也没有强买强卖、倚势欺人!犯什么王法了吗?”
卢九德闻言一愣,内心不禁哑然:这蒋公子,都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副理直气壮、天真可爱的样子。
看来,很有必要让他知道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
嗯,诏狱就是个不错的地方……
“来人呢!把他给咱家拿下!”
卢九德一声令下,两个勇卫营士兵立时而动,一左一右扭住了蒋子轩的胳膊,瞬间使他动弹不得。
“你们干嘛!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蒋子轩忽然被左右为男,且都是壮汉,实在是挣脱不开,只能无能狂怒。
“把蒋家全部查封,所有人先关在后院!”
卢九德下了最后一道命令,瞥了一眼蒋子轩,转身就要走,却听正屋里传出一个老迈的声音。
“且慢。”
卢九德闻言眉头一皱,转身看去,只见正屋门口,一个身穿单薄的里衣、颤颤巍巍的老人,正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出来。
卢九德微微眯着眼,眼中眸光闪动,单看这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还有那一身的气质,必是蒋老太公无疑了。
同样的,蒋老太公枯井一般的眼睛,也在上下打量着他。
“若老夫没有看错,您是御马监的卢九德卢公公吧。”
卢九德闻言一阵惊异,他从勇卫营卸任的几年来一直待在南方,样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头发也都白了。
来到京城之后,也是一直在大内练兵,很少在人前显露,就是一些旧识,恐怕站在自己面前都认不出来。而此刻一个商人,怎么轻易便将他认了出来?
“您老识得咱家?”
蒋老太公呵呵笑道:“十几年前在北京城门口远远见过您一面,当时您率领勇卫营重创建奴骑兵,凯旋而归。
您与周遇吉、黄得功将军走在一起,沿途北京百姓夹道欢迎,那是何等气质!所以只一眼,老夫便记住了公公的尊容。”
卢九德微微一笑,气色也缓和了不少,似是想起了当时勇卫营威震天下的荣耀。
“如今公公重新入朝,依旧是天子眼下的红人,圣宠不减当年,我们小小蒋家自然入不了您的法眼。
您就当我们蒋家是个烦人的苍蝇,挥挥手赶走就是了,以后我们绝不在您身边乱飞便是……”
闻言,卢九德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心中暗骂老狐狸,一挥袖袍打断道:
“蒋老爷,你这话就不对了吧!你们蒋家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这府里的财宝,估计比万岁爷的内帑还要多吧。
再说了,我可是奉了万岁爷的旨意来的,这些话,你留给万岁爷说吧。”
蒋老太公闻言呼吸一滞,脸色霎那间苍白起来,下一刻,竟直接朝着卢九德跪了下来。
“爹!”蒋子轩在一旁大喊。
“逆子!给我闭嘴……咳咳咳。”蒋老太公转头怒斥,却带起了一阵的咳嗽,他依旧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苍老的身影很是凄凉。
蒋子轩的眼眶中终于飞出了泪光,有对蒋老太公的心疼,也有对自己接下来命运的恐惧。
若是连他的老爹都救不了他,那他以后将要面对什么?他又能独自面对什么?
“蒋老爷,你这是何必呢!”卢九德微微叹了口气道。
“卢公公,我这些天重病昏迷,家中事情都由小儿子打理。可他不谙世事,结果中了小人的奸计,这才酿成此等大错!
所有的过错,都怪老夫平时管教不严,朝廷要罚,就全罚老夫一人吧!即使把蒋家全部抄没也是情理之中,只求能够饶恕我那小儿子一命,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是个孩子?”卢九德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一般,嘴角扯出了一抹冷笑,指着蒋子轩语气愠怒:
“你可知道,就因为他,北京城中有多少商户破产关门、妻离子散?你可知道,北京城的百姓有多少食不果腹,靠着朝廷的接济才勉强活命?而这几天,又有多少人饿死在街头。
或许他真的是被蒙骗,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哄抬京师粮价所带来的后果。但做了就是做了!难道这么多因他而死的百姓,这么大的罪孽,用一句‘他还是个孩子’就可以饶恕吗?
你们蒋家手中握着这么多的财富和资源,稍一动作便可影响他人的生计!却不知道行事谨慎!寻常人家出一个白痴倒还好,可你们蒋家出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整个蒋家的财富都会成为他作恶的工具!”
卢九德顿了顿,看向瘫成一团的蒋老太公,眼中却丝毫没有同情,因为他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眼前这个老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何尝不是自己做的孽。
“你们蒋家常年与晋商做生意,为晋商从南方输送粮食等等物资,最后都便宜了满清!你若不是贪心过头,大发战争财,又何至今日。”
卢九德一口气说完,眼中再没有一丝的犹豫,袖袍一甩,冷声开口:
“将所有人关进后院!抄没蒋家的全部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