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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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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板房里,死亡世界的密辛从监控画面里渗出。

    刘兆丰眉头紧锁,扎着马步半蹲在桌前调整监控时间。想要再次回看崔璐掉下去的那段。

    目前为止,他可以确认工地上出现了两波行凶的人。一波是导致崔璐跳楼的,目前还看不出什么路数。另一波,是剥人脸皮的妖怪。

    剥皮的妖怪来源古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现过身了。他们上一次与人类冲突,要追溯到清朝。据东轩主人记录,这种妖怪仅生于古滇、南尹一带,结群而出。有时化成弹丸,有时化成人。他们走在大街上,跟人擦肩而过,就能把对方的脸剥下来。闹得最凶的那阵子,有好几千人都被剥了脸。后来人类对这种妖怪展开围剿,虽然未能全歼,但这东西算彻底被赶离人类聚集的地方。

    至于说这种妖怪为什么剥人脸皮,本体又是什么,东轩主人的记录里并没有详解。只提到这东西常在闰年现世。

    刘兆丰专心致志的盯着雨水聚合成人的一瞬画面。他不明白古滇的妖怪是怎么进入的蓟城。

    就如同天界分为三十六重,人间领土也并非只有一重。打个最好理解的比喻,人间的地形像游戏位面一样。人间除了人类聚居的都市、村镇,还有其他族群聚居的妖域、鬼殿、经堂、阿修罗宫。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领土。领土与领土之间有关卡、巡防和驻军,相当于我们的国界。只不过这个国界更复杂。比如神农架,只有一层位面属于人类领土,也就是这个原因,那里常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发生。可是蓟城,是人类的王都。在蓟城这块地方,人类统治了人间所有位面。

    虽然平民只聚集在这个最稳定最安全的位面,但是人确实统治了这里所有的位面。

    如果妖怪想进入人类统治的神农架区域,可以直接从他们的领土进入,然后通过位面切换偷渡到人类这边来。这种行为防不胜防,就像东南亚与我国漫长的国境线上,总难做到滴水不漏。可是想进入蓟城,只有获取通行证这一条正式的路。

    通行证类似通关文牒,或者上世纪那种介绍信,它甚至更严格,只指定一个地方。这个地址的有效性精确到街道。也就是说,进东城的通行证,在海淀区的关口是不会被放行的。持有东城区崇文门街道通行证的妖怪,在建国门逛街,一旦被查,会直接被遣送出境。

    建国以后能在蓟城畅行无阻的妖怪只有一种。就是有人类身份证的妖怪。可是妖怪获得人类身份证的难度不亚于于外国人获得国家的绿卡。审查之严,简直丧心病狂,祖宗子孙都不能有污点,个人还要对人类有重大杰出贡献。日常生活更是遵纪守法的典范。

    就比如狐妖晏春,作为非常罕见的有身份证的妖怪。人家开车几十年,驾照从来都没被扣过分。

    剥人脸皮的妖怪在大清朝还杀过人,身份证是不可能办下来的。就算有通行证,200年内宗族体系内有人行凶,算三类关注妖怪,一入境就触发境内安全司全市预警。

    怎么想,这玩意儿都只有从黑市买假证进京这一条路。问题是,居然有人胆敢在蓟城贩卖假的通行证?这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可以去查一查。

    忽然,刘兆丰随手摆在桌上的手机开始猛震。刘兆丰抓起手机,工作软件弹出来的信息像是信息提示像吐了一样翻滚。

    【朱志忠邀请你加入群聊】

    朱志忠:【刘兆丰,蓟城总队应急处理中心即刻起对东城紫禁城区域实施接管。正式通知稍后挂网。把你的人都撤出来!】

    朱志忠:【中心副主任高林林,先带一队人前往紫禁城核心区域。新队长已抵达午门。】

    朱志忠:【-,小汪你回来。】

    -:【老大,齐队长的魂招不到,我得去现场。】

    朱志忠:【就你那水平,别再给他招高原上去!老实回来!】

    朱志忠:【所有人,未经报备任何人不得接触郁杭,不得踏足寿比胡同!】

    朱志忠:【跟我报备,跟其他人报备不算!所有人】

    别达沃:【老朱,别让陈专去境内安全司了,这时候,他内勤,去一线不合适。】

    韩妮:【别达沃老别头儿你可算了吧。你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友。队长死了你就想逃到境内安全司去躲着。】

    【占验科陈专退出了群聊】

    陈政潼:【老大,齐队出事唐尧臣会不会回来?】

    -:【他敢回来我就让他永远走不了。】

    陈政潼:【你对唐尧臣这么大火气干什么?】

    别达沃:【汪啊,听叔一句劝,1v1,光凭武力你都打不过他,何况人家还有脑子。】

    -:【他跟郁杭是一伙的。】

    高林林:【消停点吧孩子。】

    -:【郁杭杀了齐队。你们怎么都这反应?】

    余中先:【百因必有果,阿弥陀佛。】

    黄信凯:【中心第一菜。这种时候你不要给中心惹事。】

    -:【??中心第一菜?我?】

    罗嘉:【全中心都知道你这个外号。小汪你自己不知道吗?别看手机了,快回来吧,今晚上在外头晃,我怕你被aoe死了。回头再给你招魂,那就真是折了寿了。】

    别达沃:【老朱啊,我年纪真大了,我正式申请代替陈专去境内安全司。】

    刘兆丰:【收到。】

    【刘兆丰退出了群聊】

    【朱志忠邀请你加入群聊】

    朱志忠:【刘兆丰,退什么群?!你借调应急处理中心了。现在回队里领任务!】

    朱志忠:【都给我安静点,把新人给我吓退群了都。】

    刘兆丰举着手机,满脑子问号。

    齐队长死了?那个郁杭杀的?

    他借调到应急处理中心,那东城怎么办?李知先以前是潜艇上的军官,懂后勤,懂指挥,懂狙击,样样优秀,唯独画符念咒是半路出家一知半解。王总这个案子有点说不出的复杂,郁杭又在东城,让李知先一个人撑着,恐怕情况会很危险。

    就在刘兆丰心神混乱的时刻,一个人影“嗖”一下从窗边掠过。

    文达轻轻侧目,看着黑洞洞的小窗口开口:“老刘你进屋来吐,这有垃圾桶。”

    “不用,味儿大,呕……”

    “外头一直有东西。”刘兆丰直言。

    虽然他脑子想着事情没看到,但屋外头的杀意邪气已经比他们刚开始看视频的时候重了许多。

    刘幸福吓得差点没把后半口咽回去。他用雨水抹了一把脸。迅速拉上门把手,后退着进了屋。

    齐迎亚早先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叠纸,此刻正反反复复不知道在画什么。地上已经被扔了好几团画废了的纸。

    文达见刘兆丰不再看视频,便凑过去敲了一会儿电脑。

    时间被切换到实时。主画面变成了板房外。紧接着,文达的手顿在键盘上方。

    “这是什么?”

    几个人不约而同被吸引,重新一起看向屏幕。监控视角应该来自于吊在距离板房最近那栋楼三四层楼边缘的摄像头。有点远,隔着黑夜和风雨,他们所在的板房就像是就像是大海中飘摇无依的小舟。

    在监控和板房之间,无数圆形如瓜的暗影浮动在空中。

    刘兆丰拧起眉头。

    较近的一个暗影仿佛感受到黑暗中悄悄转动的监控摄像头。“嗖”一下凑过来。

    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个硕大的人头。窄脸、高鼻梁、厚唇凸嘴,距离太近面容浮肿,甚至分不清男女。

    “嘣!”天花板上传来一声巨响。

    监控画面里,半空中的人头无边无际,绕着板房聚拢。

    屋里的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齐迎亚将纸叠着收到裤子口袋里。然后解开西服扣子,直接将外套和手表都脱掉。挽起衬衣袖子。

    又一声:“嘣!”

    力道之大,天花板出现了一丝裂痕。雨水顺着裂纹渗入。

    紧接着又是:“嘣嘣嘣嘣……”

    板房被撞得四处漏雨,摇摇欲坠。

    画面里,那些头从四面八方朝向板房俯冲。仿佛是大海里的沙丁鱼一样。板房窗户透出的光已经被遮蔽。

    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几个人头从窗户外面挤了进来。

    “啪!”文达将咖啡罐投进垃圾桶里。直视来者笑出个梨涡,挺好看却不怎么和善。

    刘幸福抄起折叠板凳,抡圆了迎着冲过来的人头就砸。那人头仿佛练过铁头功,与凳子腿相撞发出“铛”一声脆响。刘幸福被反震得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就看到一道虚影,键盘被齐迎亚“吧唧”一下摔过去,那人头的右眼嵌了个shift。再然后,文达扯着刘幸福躲开了另一个人头的头槌。

    刘兆丰无语。

    他本来挺生气的。大领导换届这种不太平的时候,苟住是最好的。偏偏遇上私自贩卖通行证的破事,这事归境内安全司管,一旦反应不快,很容易给新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然后就看见这么些个人头……本来都快被气笑了。

    结果这仨人趁他愣神一言不发就都冲出去了。

    很英勇吗?很帅吗?是什么小时候的武侠英雄梦在这夜里发绿豆芽了吗?

    比起铺天盖地的人头。刘兆丰很有把这三个忙活的傻逼优先敲晕的冲动。想想该写的报告可能像山一样高,这种敲晕平民的情况说明还是能少一份少一份比较好。他撸起袖子,肌肉虬结的小臂上面积硕大的纹身顿时十分扎眼:“文总,我急着回东城,介意我把这个板房拆了吗?”

    其实没有问的必要,房子已经漏成筛子了。

    “不介意。”

    刘兆丰心说不愧是开公司的,怀里抱着个人头居然还能分神回他。

    下一瞬间,无数植被从地下入土而出。藤蔓凌空而起,仿佛是巨蛇蛟龙,只在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过裹走了文达怀里奋力想要啃他的大脑袋。同时,数路并发,几秒钟屋内的人头就都被裹着生长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随后,巨大的生长速度撕裂塑料板和临时地基,数不清的松树拔地而起。板房四壁统统被植被吞噬。万物倾轧,野蛮生长,老树勾结了虚空中的植被藤蔓。

    短短十秒不到,板房荡然无存,四人已然置身于冷冽的松林之中。然后水汽凝结。雨水于半空停滞,皑皑白雪缓缓飘落。

    三个人都忘了变换表情。

    刘幸福不可置信的伸手薅了一片叶子。

    刘兆丰怕这几个人受刺激,解释道:“你们不要紧张,小场面。飞头人这种东西,在古代南方是一种病。被诅咒的人脑袋会不受控制脱离身体。然后去吃屎。”

    ……

    知道这比维生素b更难让人接受,刘兆丰又补充:“不光吃屎,也吃青蛙虫子。后来被东南亚给改进了,有吸血的品种。不过这玩意儿战斗力历来爆弱。你们想,卖保险都说四肢断两肢就算全残。这四肢都没有,就一大脑袋。我都不知道怎么想的用这闹事。总而言之,见到这玩意儿,只要没被吓死,基本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说起来,刘兆丰打从一见到这玩意儿就纳闷。这种下三滥的唬人招数,绝对不是给文达、齐迎亚下降头那种专业人士的手笔,也不像是杀死崔璐的神秘人干的。至于剥人脸皮的妖怪,人家错肩而过就能杀人,用得着招呼一堆大脑袋撞墙吗?这怎么一晚上蓟城炸了窝了,这都是第几波搞事的了?

    一把尖锐仿佛感冒太监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你们是白山萨满!”

    “就我一个,你哪位?”

    那声音又喃喃了一句:“白山萨满怎么可以离开北方?”

    刘兆丰心说哥们儿管得还挺宽。握在手上的手机又是一顿震,震得人心烦意乱,干脆也不看,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

    黑暗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什么东西被捏碎了。

    “事出紧急,粗糙了点。方便的话,文总帮忙处理一下这现场行吗?我实在不想写报告。那个人头我待会儿叫人来运回去。监控能帮忙删掉吗?还有树……树随便吧。对了,光吃维生素不管用了,各位回市区都吃点感冒药吧。我先回单位开个会。”

    文达点头:“我们那个朋友……”

    刘兆丰走出去两步,回头:“我任职于一间专门处理异常事务的单位。东城是我的辖区。到今天为止,我们单位的一把手是原总参谋部的齐染。为人民的利益而工作,是我们的企业文化。都放心吧。”

    “那,那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吗?”刘幸福问。

    “吃药睡觉,别添乱就行。”

    刘幸福和文达互看了一眼,目送刘兆丰跑进黑暗里。然后不约而同纳闷齐迎亚为什么这么安静,一起回头,只见齐迎亚正端着手机看。

    齐迎亚微微抬头,看那两人,索性把手机到两人面前。只见聊天界面显示王陵珊十分钟前发来一条微信:【认识齐染吗?】

    文达从齐迎亚手里抽出手机,直接回:【认识。想见你。】

    齐迎亚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你!”

    文达把手机塞回齐迎亚手里,转身就走。

    一向健谈的蓟城的士播着晚间路况在车流里走走停停。车内的暖气烘出一股新车的皮革味儿。王陵珊将头靠在车窗上,手指轻轻触上车窗。窗外是假日长安街的车水马龙。

    郁杭说她不值。

    那么,换个角度。起死回生这个事在技术层面和规则层面是可行的。

    郁杭找她绝不仅仅是只为找个管家。虽然他看起来,确实需要一个类似她这样的人帮他守着那个院子。可既然他特意点了刘幸福和文达的大名,有她敢拖到腊八刘幸福和文达就必死的意思。就说明她身上有他人替代不了的特质。而且,他着急!

    她身上有,而其他人没有的特点。可以排除能力、样貌、性格、地位……

    是有东西要杀她!

    所以,他的目标在凶手身上?

    王陵珊用食指叩了一下外面的世界。

    她既然被威胁了,那答应是一定要答应的。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顺从的人。

    虽然从小老师就说人人平等。可是大自然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狮群围猎落单的羚羊,马群踏死豺狼。接受个体的差异,立场的对立,以及与生俱来的不平等,是参与“物竞天择”的第一步。繁华喧闹的大都市背后,本来就是凶猛而寂静的厮杀,鱼翔浅底、鹰击长空。八年前,有人是监管,有人是龙头,有人是造市者,有人是新秀……而她是弱者。作为弱者,她幸存于顺从,壮大于偶尔的虎口夺食。

    顺从不是浮于表面的阿谀和服从。

    就像赢一场考试,顺从是站到出题者的立场思考试卷会出现什么问题。当编者与教授同名,考满分实在不是很难。在蓟城这八年,她最常做的也是顺从。大老板和监管想要蓟城有什么局面,龙头想要什么结果……这些强者的逻辑是市场走向的主逻辑。顺从主逻辑,然后制造点意外,公司不就壮大并上市了?

    那么,郁杭想要什么局面呢?

    这场一看就不像两情相悦的婚姻,谁又才是主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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