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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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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几天后,馥丹匆匆从栖元宫外回来,到了正殿里间,将张折成半只手掌大小的纸张递了过去,辛夷忙打开看了。

    越看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等用宝鼎焚烧这张纸时,火舌吞没着纸张,也在她脸上照出火光跃动。

    “果然不出本宫所料!”

    过去发生的许多事,想不通的细节在这一刻朝她脑中铺天盖地涌来。为什么一个在宋宫侍奉过的女奴,却能说那样雅正的洛阳之音,行礼也极其优雅,显然是得人下狠力教导过。为什么那人总是以拒绝的姿态面对当今皇帝,原来不是欲拒还迎,而是对敌国旧仇的厌恶。还有……为什么在那人失踪之后,拓拔宪闭门谢客了数月,连她也不见,要不是父亲旧部探听,她还不知道他旧伤复发了,情势危急。只怕,这其中未必没有这位亡国公主的手笔。

    馥丹见她这样,只觉满满的怨气被释放了出来,让她这个旁观之人也感到阴恻恻的,低了些声问道:“娘娘想怎么做?”

    辛夷手握长长的银链铁筷,搅着烧成一堆灰烬的纸堆,冷笑道:“本宫是大魏之人,忠心日月可鉴,当然要替陛下清理门户!”

    馥丹却觉得连亡国公主都可纳入后宫,想见陛下到底被蛊惑得多重,事关朝政时局,不可轻举妄动。便好言劝道:“娘娘心情,奴婢理解,只是此事最好还是和家里商量了再办妥当,别让那狐媚子先察觉了,在陛下面前恶人先告状,抓咱们的错处。”

    辛夷坐了下来,拿起了她修身养性时做的针线活计,一针一针地刺着,力气大得想要把绣面刺穿,咬牙切齿道:“本宫当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莽撞,你放心。但你也别太想着家里能如何,经过了这几年,本宫算是看清楚了,父母兄弟统统靠不住,只有自己立得住,两条腿儿站稳了,才能在这世上立足。本宫必要好好地想个法子,了结了本宫和她这段宿怨!”

    ……

    文令仪来了兴庆宫后,每日起居都和在自己宫里差别不大,只是吃的东西不大一样,滋补的为主。她不惯吃这些,想过和老祖宗或是青雉说一声,却被春羽劝回去了,说她如今在兴庆宫客居,陪着老祖宗用这些滋补吃食就是,说了又白惹一场风波。

    文令仪在吃上本就不多计较,她如此说了,便也就默认了下来。

    这天早上起来,春羽又端来一碗燕窝粥,加了冰糖在铫子上一个多时辰炖出来的,极费功夫。

    文令仪被服侍着喝了一口,不知怎么忽然就反胃起来,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春羽忙用干净帕子替她擦了擦嘴。

    文令仪捂着心口,突突得跳,难受得没法形容。

    春羽叫人端了金盆进来,拧了把热巾子递过去,“娘娘用这个擦,热一些,也舒服些。”

    文令仪虚弱地扶着桌沿,努力压下喉咙里的作呕之意,接过了热巾才要擦,又一阵翻涌的反胃传来,止不住地干呕不已,热巾掉在了地上。

    春羽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娘娘缓一缓,别着急,奴婢听侯大人说了,这些症状都是正常的,只是难熬些。”

    文令仪身子一僵,本来没多想的,由她的话想到了什么,眼睫轻轻地抬了起来,扭头看向她道:“你说什么症状正常?”

    她对这些莫名熟悉,不由想起怀绍儿时也是吐得厉害,能吃下的东西少之又少,那时东宫的人也说,这般症状正常。

    春羽反应得极快,在身后扶着她道:“还能是什么?侯大人说了,您脾胃虚弱,吃了东西容易吐,这都是正常症状,仔细养着就好了。等日后身子健壮了,再吃下一头牛也是能的。”

    文令仪被她逗得一笑,警备之意少了些,“吃那么多做什么?白白撑坏了自己,荤素也搭得不好。”

    春羽也笑道:“奴婢这是在说笑嘛,娘娘要细究下去,只好罚奴婢一个人吃完一整头牛了。”

    这几日都和那个孩子在一块儿,文令仪的心情不错,便扳着指头替她数,“你手底下管着十来号人,一个人吃不完不要紧,这些人都是你的臂膀,要他们替你效劳,陪吃也是可以的。”

    春羽忙求饶道:“就一句错话,欠大家伙儿这么大的人情,什么时候能还完?娘娘还是饶了奴婢罢!奴婢就收回这句话!”

    两人正在说笑着,青雉扶着老祖宗到了,老祖宗进来也笑了,拄着拐杖道:“早上起来便露了笑脸,想必今天一整天都是笑吟吟的了。今天身子怎么样?”

    文令仪忙站了起来,“一切都好。老祖宗怎么来这儿了?”

    “坐下,你快坐下说话,不要拘礼。”老祖宗指了指圆凳,自己向一面榻上坐了,拢了拢衣袖道,“老人家觉少,起来就四处走,到了你这里就来打个招呼,不要嫌老身这个老人家叨扰才好。”

    文令仪道岂敢,“老祖宗是主人,妾借住此间,要多谢老祖宗才是。”

    老祖宗看她识礼数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惜,这样齐整漂亮的女子,怎么就是旧宋养出来的呢?要是族里也有这样的,她必要封进宫里,好好地给拓跋氏开枝散叶。

    文令仪虚坐在圆凳上,实则只落了半个身子,见老祖宗看着她良久没说话,不由疑惑地嗯了声,“老祖宗可是有什么话不好说?”

    老祖宗看了眼她的肚子,暗自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老身之前和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文令仪想了下,脸色黯淡了些,小声道:“记得。”

    这是要让她走了吗?

    她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老祖宗屏去了旁人,只留下了她在场,“你记得就好。老身和你说过,离开之前,你要替老身办一件事。”

    文令仪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祖宗道:“老身不管你之前、之后是何人,现在你在我们宫中,做了贵嫔是不是?”

    文令仪点头。

    老祖宗又道:“各人做了什么职位,就有她的职责,譬如老身做了皇帝的祖母,便该替他管好这个后宫,你做了贵嫔,更是个母亲,也有你自己的一份职责,你说是不是?”

    文令仪迟疑了下,依旧点了头。

    老祖宗道:“你既然认这个,就好说了。皇后妃嫔,不管有多少名号,首先是为了替皇帝繁衍子嗣才设下的,如今宫中孩子只有一个绍儿,自然要好好护着,旁人老身放心不过,你是他母亲,唯有你还可以信任。老身要的,便是你养好身子,再好好地陪他一年,不论发生什么,为了他也要听太医署那些人的话,绝不私自妄为。若你能做到,护着他度过这段艰难时期,老身会好好将你送回家中。”

    文令仪心里被酸涩填满,本来觉得必走无疑了,此时峰回路转,只觉得又庆幸又心酸。那个孩子,她还可以陪他整整一年吗?有了这一年时间,她便可以和他好好告别,也能在哥哥回来后试着查到底是谁在对他动手,竟是再合适不过的。

    只有一点,拓拔宪若因此觉得她单方毁了约,不认让她出宫之事怎么办?

    文令仪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妾完全赞成老祖宗说的这些,只是陛下那里……”

    老祖宗道:“他那里不成问题,你也知道,他这些日子将心思放在了别处。”

    文令仪思前想后,觉得没什么了,正要答应,忽然听人叫了声“刘嘉树”,下意识抬起了头,找是谁在叫她。

    老祖宗也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往发声的地方看去,见是窗子外边廊下几只鹦鹉在叫,并没有什么。只是贵嫔的态度奇怪些,仿佛在叫她。

    文令仪稳了稳心神,眸光暗暗地敛在眼内,“老祖宗说的,妾明白了,一切都依老祖宗的意思办,妾没有他见。”

    老祖宗便叫进了青雉,离开了此间。回到居处,她看见廊下挂的一溜儿鹦鹉笼,想起了这件事,问起青雉道:“你可知刘嘉树是谁?贵嫔似认识此人。”

    青雉凝神想了下,“奴婢没记错的话,该是——如今住在西宁公府那位。老祖宗也知道,那些人本姓刘,到了南边被削了大半兵权,连姓也改了,说刘字刀斧气重,不如文字有仁和之象,传到咱们这里还笑了些时日,道他们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不把心思放在打战上,该他们亡国!改了文姓后,那位公主也就改了名,从刘嘉树叫了文令仪。”

    老祖宗念叨了几声,道:“听起来是两个好名字,若贵嫔肚子里那个孩子生了,是个女孩儿的话,也叫旧宋那些人给上道折子想个名,怪好听的。”

    青雉笑道:“是个小公主的话,名字是得好好起,若取得不好听了,小公主日后懂事了,可是要闹的。小姑奶奶闹起来,不得把宫里搅得天翻地覆?女孩家儿,又不能像殿下似的打骂。”

    “闹便闹罢,只是老身这副老骨头闹不动了,要闹让她找她父皇闹去!也让皇帝吃吃儿孙苦!”老祖宗乐呵呵地进了里边,越想越觉得有趣,又对青雉道,“前几天你不是说益州进贡了批蜀绣吗?翻出来叫针线上的人做些小衣裳,有多少做多少,不要惜着穿不了。”

    “是!”青雉忙应下了。刚要去办,又停下了脚步,犹疑道,“老祖宗方才说,贵嫔似认识刘嘉树此人?”

    老祖宗也回过了神,一想,脸上凝重了起来。

    过了会儿,她喃喃道:“闺中之友倒也常见,想来也没有什么。”便打算命人查个大略即可,不必往深里追究。

    传回来的消息却让她呆坐了大半天,快到傍晚时还未进一颗米粒,青雉来请她吃饭只说胃口欠佳。

    没办法,青雉只能去了乾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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