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魔界第一场无限制格斗赛最终还是没能打成。
楚今歌虽然被千重不拘一格的笑声震得脑袋停摆,但在勉力运作了十数秒后,还是终于对面前局势下了判断,并选择挨个摸摸狗头以舒缓气氛。
何况,胡阳桃此行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把勾引自己心选出轨的绿茶泼了——当然,这也很重要——而是另一桩要事。
根据她此前在另一座城池中得到的情报,大约是某位不知名修士在她离开后突然发难,并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了一场竞速宫变,对她的皇位痛下杀手,并取得了一系列十分喜人的成果。
简言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属于是一款魔域在逃先皇。
“那个人应该还蛮强的。”先皇对自己家狗子的安危还是稍有些在意:“你们都没听到街上的传言?隔壁城满城都在说这件事,公孙渊被他一剑捅了个对穿,要不是因为他修的道法特殊,恐怕都来不及逃。”
不好意思啊,这座城街上全在聊城主表弟的婚事。
楚今歌看了一眼正津津有味听八卦的始作俑者千重,问道:“公孙渊就是你的太傅吧?我记得你说他与你都有一战之力,竟会败得这样惨?”
“对,三招之内。好在他还是勉强脱身了,也用我们的暗语给我传讯留了地址。他眼下还在皇城周边徘徊。”胡阳桃叹了口气:“我在万魔窟附近的面首也在几小时前告诉我,他们感知到了一些微弱的灵气。我怀疑李离生是被传送到那附近了……好在万魔窟离皇城不算太远,总之,我得去一趟。”
他们讨论眼下魔域局势的功夫,看到忘禅留在原地字条的林元风也终于赶到了城主府。
……虽然身后还跟了一长串穷追猛打的守卫。
但没关系,阳光开朗的城主先生会出手。他不仅几句话就忽悠走了自己尽职尽责的下属,甚至还看破了林元风孤傲外皮下的社恐内核,很愉快的跟他勾肩搭背起来了。
单方面的。
也、也算是一种e人最喜欢的活动是折磨i人吧。
……虽然林元风看起来明显很不太想跟他交流。但很遗憾,他惯常拿来劝退人的冷漠气场在这位笑点奇低、还完全不会读空气的潦草大哥面前毫无作用。剑仙个人努力毫无成效,只得尝试向楚今歌投来些不宜察觉的求助目光——
真的很不宜察觉。
因为忙着翻魔域地图的师祖完全没注意到。
当然,现在楚今歌他们说的话题千重也不太想参与,这可能也是他转而折磨林元风的其中一个理由。
没有政治敏感度不要紧,只要完全不参与就没关系jpg
话说回来,胡杨桃虽然十分热爱享受生活,常年心安理得的当她的摆烂山大王,但此时事态的确严重,她勉强对步鸿行放下成见后也顾不上许多,只嘱咐千重尽量配合楚今歌的安排,便急匆匆的往皇城去了。
楚今歌……楚今歌一时半会还真没什么可安排的。她根本不了解魔域,也对所谓魔皇没什么研究,贸然行事反而容易坏事。
“所以,魔域的权利结构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点了点皇城的位置,小声自言自语:“有点像封建专制,但城主们也都有实权……”
“哦,这个啊。”千重探过半颗脑袋来,随口道:“跟你们的仙盟盟主差不多,那个叫什么生的来着?”
李离生。
……是的,小徒弟虽然在楚今歌面前凄凄惨惨,看上去是很需要往电线杆子上贴那种重金求心理咨询师的小可怜,但毕竟是能荣登红黑两榜榜首的人物,其实在俗世中反而是最有声望的一位。
如果楚今歌所料不错的话,在系统原本构想的剧情中,带领仙界与魔界爆发最终大战的,大约就是李离生了。
而魔域魔皇,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这样一份负责头面业务的工作。他们一般直接掌管统辖皇城附近区域,在魔界发生大规模内斗或与人间界交互时出面主持。城主们会在逢年过节时向他们上供一些珍贵的物件以示效忠,象征意义往往远大于实际价值。
有点像战国时期的周天子。
皇城的环境与各方面指标虽然都十分亮眼,但魔皇继承权嘛,实力强悍的几位城主并不是很乐意参与这场生死大乱斗,弱些的则只能望洋生叹,所以很多时候更偏向于子嗣内斗分家产。
——但这次不太一样。
因为胡阳桃她把自己一百多个兄弟姐妹全扬干净了,而她自己又没什么子嗣——所以大概率这场有预谋的偷袭王位事件是来自外部势力干预。
说到这,千重大将军实在忍不住,还是试图输出一些个人在战略上的意见。
“直接杀进去!”他自信道:“就像咱们先皇之前上位一样!”
……策略十分朴实无华,不过改口倒是改的很快。
楚今歌委婉的拒绝了他,并十分热心的将灾难重新转移回了自己好友身上:“谢谢你,很有用,我们会慎重考虑的,你先去找林元风玩吧。”
剑仙:……
剑仙茫然的看着她。看起来有点像莫名其妙被主人锤了一拳的小狗,左眼写着“今歌这样做肯定是她的原因”,右眼写着“但可以的话要不还是抢救一下我吧”。
救不了一点。
在耐心听完小熊毫无建树的建议后,她叹了口气,看向了步鸿行。
快用你那颗能当上最终boss的脑子想想办法啊,无敌的反派角色!
步鸿行也没什么好办法,但他十分聪明的提到了一点。
“我们最好还是找点对皇城知根知底的人来问问。”他似乎意有所指:“最好甚至胜过……胡阳桃本人。”
楚今歌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比魔皇还清楚自己地界上的秘辛,这显然是个不太好达到的要求。
她的确刚好认识两个这样的“人”,但奇怪的是,步鸿行为什么会这样说呢,她根本没向他透露过这方面的任何事宜。
除非……
“没有除非。”系统在队内语音里斩钉截铁:“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天道它还是不死心,于是找上了步鸿行。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它甚至有前科。”
被点名批评的这位似乎还没完全从此前楚今歌带给自己的震撼当中缓过神来,暂时决心保持沉默。
“倒也合理,不过针对眼下的境况,”楚今歌挑了挑眉,问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很少关注到魔域……不过关于皇城的设计,倒还是略知一二。它和人间界帝王们的设计风格不太一样,整座城池依山而建,魔宫被修建在山顶,俯瞰全城。”系统思索了一小会,有些迟疑的科普道:“但怎么进入,我确实没什么头绪。”
“山顶……”楚今歌摸了摸下巴:“有点棘手。尤其考虑到我们还都是些只能汲取灵气回蓝的法师,即便勉强混进去了也很容易暴露。”
“我可以想办法给你们捏造个秘境出来,再往里夹带私货一些掩藏气息的法宝灵草。”系统想了想,道:“但皇城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而魔宫更是难上加难,需要当任魔皇的准许才能进入。”
楚今歌‘嗯’的应了一声,接着戳了戳还在装死的那位透明天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能争取我立场的机会不多,我建议你抓紧。”
天道停顿了许久,才干巴巴道:“没有。”
楚今歌有些哀其不争的叹了口气。
“你真的有点超乎我个人想象的没用。”她摇了摇头,道:“你真的是天道吗?如果天道真的都像你这样没用,那我建议还是直接世界毁灭算了。你最好还是尽量认清现实,。再好好想想办法——平心而论,现在除了我外还有人能帮的了你吗?再想这样毫无建树下去,我看你恐怕确实是斗不过你这位同卵双胞胎兄弟了。”
天道明显僵住了。
楚今歌也并不催促,只是平静的等待着它做出选择。
或者说,等它终于下定决心对她妥协。
在她刻意引导它经历过一整段自信、膨胀接着骤然受到严重打击并紧接着认知失衡后,它最终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简直丝毫不必猜测。这也是她在系统掉马后长时间观察得出的结论——
在跟她绑定后,他们人格……或者说是天格,会在一定程度上被她所影响,并产生对应的情绪。不知是不是系统与她绑定的时间更长些,以至于他的情绪往往更加饱满些,但无论如何,这位十分之一天道,也同样不可避免的被赋予了某种属于“人”的感情。
而人,是会趋利避害的。
……当然,实在不行她也还是有其他方案可实施的,只不过恐怕会暴力许多:譬如就如千重所说,直接冲进去。
无敌挂是这样的。开无双杀穿副本对她来说其实并不算是什么难事,如果不是内心某种秩序一直在阻止她做出违背个人道德底线的事来,她其实完全可以直接跟天道硬碰硬——
但这一定会导致这一小世界产生极大变故,生灵涂炭乃至于世界毁灭都有可能发生。站在平民的角度,她不到迫不得已,实在并不愿意做这种事。
果不其然,没等她这话说完多久,就听天道有些干涩道:“也有办法,但途径相对特殊,或许会很危险,我不能向你做任何保证。”
楚今歌笑了起来:“当然,我也用不着你的保证。如果你敢肯定这是一条再安全稳妥不过的办法,我反而要三思了。”
”不必。”透明体的少年音一板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比之从前听来隐约多了些人性化:“我是天道,天道从不说谎。”
“噗。”楚今歌有点被他逗笑了:“也许吧。但你的另一部分似乎并不如此,托他的福,现在你在我这也没什么信用。”
“?”天道有些疑惑:“什么?”
系统显然意识到楚今歌正在点自己,遂当即加入了这一话题,大声打断道:“你有什么办法?说说看。”
“目前大约还没人试过,这更偏向与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论认知。”天道也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便解释道:“人间界与魔界是在同一张纸的上下两面,而魔宫在人间界也一定对应着某点。如果你能直接在这个点上撕开一条裂隙并穿过它,那么就能直接到达魔宫内部了。”
“好像确实是个办法。”楚今歌摸了摸下巴:“这又危险在哪儿呢?”
“触及到了世界禁制。”系统冷不丁开口,有些慎重道:“我们虽然是维护规则的天道,但如果细算的话,其实也只是属于禁制的一部分外化而已。穿越两界已经触及到了规则禁制的本源,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那么那些天然存在的‘门’呢?”楚今歌发现了一些漏洞:“它们由何而来?”
“没有天然存在的门。”天道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撕开的。但撕开他们的人都消失了。”
“……包括南玄州与北玄州的交界处的那道新生裂隙?”楚今歌皱起了眉:“我记得那是四五百年前突然出现的。”
“对。”天道颔首:“那段时间我正在休眠,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但我确定,那个人一定已经不在世了——这我还是能感觉到的。”
“行。”楚今歌抿了抿唇,轻声道:“让我跟他们商量商量吧。这并不很容易抉择……就算我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毕竟这确实是件挺冒险的事。”
“如果你选择这样做,”天道最后提醒了她一句:“那最好带上至少两个本世界的修士一起走。你并不是这一世界里的人,虽然身上气运莫名强大,但却也更不稳定,至少要有两道锚点才能保证不会迷失。”
“嗯。”楚今歌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似乎像是在想些别的什么事:“好。”
她其实知道,这是可以做成的。因为在系统给她的剧本——或者说是他多次失败后总结出来的最优解方案册子里,卫真真、辛儒以及步鸿行就是靠这种方式进入万魔窟的。只是她和系统约好,尽量少向天道透露这方面的信息,她才并没说什么。
至于穿越禁制,其实就是一道太虚幻境。不同于其他秘境中的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神秘cosplay小游戏,这道幻境的设计思路非常直白简单:
让你直接得到一份自己最想要的真实梦境。
当然,天道也并没说错,进入这道幻境的人数为三的确是最优解。因为要同时将三个人放置进入同一个世界观,少于这一数字,幻境中出现的、能让入梦者意识到错漏和不真实的bug就会相对更少;大于这个数字,则逐渐有可能会被直接在混乱中失去理智,成为毫不在意一切错漏的疯子。
……有点像san值掉光的调查员。
三人似乎是太虚幻境的承载极限,至少当初卫真真辛儒步鸿行进入时,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他们俩的感情也是在此处进一步升华的。
虽然他们俩现在的实力并不适合参与这场真人剧本杀,但步鸿行可以。考虑到他会在幻境中触发的关键词已经在此前的轮回中充分展示了一遍,带上他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步鸿行愿意参与吗?
步鸿行愿意。
不止愿意,当楚今歌有些纠结的向他提出这一想法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刻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对楚今歌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对他自己而言,这一定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一个让他自救的机会。
楚今歌实在是个神秘又莫名的师祖。
她是天才,但其实修仙界天才辈出;她是全才,但硬要找的话,其实也能翻出两三全才来。可在这两项过分耀眼的优势加持下,她却同时毫无一个最高上位者应有的威严和气势。
好吧,有些时候还是有的,但真的很少见。
大多时候,她都相当平易近人,但却会在闲谈时说出些完全在其他人意料之外的话来。
比如,当他提起自己的身世时,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被怜悯,或者被嘲讽。偶尔也会有些人会义愤填膺,再或者是摇摇头不说话,只是表现出些叹息,最后安慰他,‘你看,你不也都挺过来了吗?正是这些苦难造就了你啊’。
起初,他需要用这些来保护自己,以便向那位未知的‘凶手’展示自己的无害;后来,可能是说的太多了吧,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想,他会不会根本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内心深处会不会真的是这样想的?
他不得不开始在讲述完这些过往后观察听者的态度,并勉强汲取些微末的安慰,好告诉自己——他不是。
但楚今歌,她根本不在乎。
可能是这位师祖见过太多这种事了吧,她甚至根本没听完整个故事,也完全不在意他语句中那些相当刻意的负面情感引导,和那些对父母的刻意取笑抹黑。她只是非常平淡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她愿意帮他一点。
不多,就一点。
当时,他只是笑笑,接着便将话题转开了。可直到那天她的授课结束,他回到自己的屋子,甚至直到做完她留给自己的功课后,他才几乎悚然的意识到——
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不是假的。
楚今歌是个很可怕的人。她的可怕不仅在于武力,更多则是精神上的。她气质冷傲,但情绪却永远稳定,永远平静,永远平等的注视着所有人。
怪不得卫真真那样喜欢她,辛儒虽然总是冷眼,但其实也愿意把自己的护身法器给出去。应该很难有人会不喜欢跟她呆在一起,她太容易让身边的其他人产生安全和归属感了。
很不幸,他恰好没有这两样东西。
父亲究竟是被什么所杀不知道,母亲下落在何处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报了这场仇,他又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
他是这世上游离的一道影子,背负着莫名的仇恨彷徨。过去已经悄然消散了,未来也并不能看见什么轮廓形状,只剩一个茫然不知道现在。
但在南玄宗这三个月里,他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这些东西。朝九晚五上课歇息,每天都按照宗门内弟子的时间准点用膳,偶尔与楚今歌天南海北的闲扯些什么,听她说点自己听不懂的奇怪笑话,然后看着她把自己逗乐。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甚至直到她突然决定要去魔域,他都没能从这份温和从容的氛围中挣脱出来——听她那样轻松自如的语气,几乎像是要去郊游踏青一样毫不在意。
谁能不被她感染呢。
此前,忘禅曾随口说过,他身上也有某种林元风样的味道。他脑子转的极快,也并不缺少这方面的常识,自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甚至第一反应是理所当然——他看向她的时间越来越久,也越来越难以忽视。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故意在她面前干一点小小的蠢事,以此换得她的短暂笑容。
他清晰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却并不想阻止它们。
……也不用阻止,楚今歌她确实感知不到。
后来,他掉落在魔界时与她走散,第一反应也是找人:他知道自己身上有魔气,身份自然不必担忧,但楚今歌可没有。
他那时甚至忘了半步老祖究竟是何等修为,居然去担忧她的安全,实在未免有些好笑。
可他以前却不是这样的。他并不为什么人挂怀,也不为什么事烦忧。独来独往,自说自话,偶尔加入什么队伍也只是为了旁的什么计较。
楚今歌给他带来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甚至在千重揽着她破门而入之前,他都在心事重重的思量着这份改变——直到看到楚今歌。
有约么半分钟的功夫,他几乎将此前周转混沌的思虑都抛之脑后,只是觉着开心。
……她来了。他想。
仅此而已。
但这半分钟过去后,他不得不开始警惕起这一切——这是不对的。他允许自己开心,也可以接受自己对楚今歌的这份好感——因为他的感情不可能会给她带来任何影响,也同样不可能给她带来任何困扰。他可以对她产生一切正面情绪,她是安全的、缓和的,但同样也是毫不在乎的。
可他绝不能这样放纵自己这样彻底的喜欢上她。
她……她太特殊了,他几乎可以想见,一旦停止自我克制,那么她身上那些闪耀的个人魅力点,他一定是完全无法抵抗的。
但在完成这场复仇之前,不可以。
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而爱一定会让人变得软弱,几乎可以想见的是,他一定会为这份爱意失去必死的决心和勇气。
他没有软弱的资格。
所以,当楚今歌询问他意见时,他几乎飞快地应下了这场邀约,并且建议她也带上林元风。
……林元风,就是他自救最关键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