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云梨办事很有效率,带着广安在弄锣巷和妇人们聊了一下午,把孟添家的母鸡下不下蛋都打听出来了。
孙玦晚膳依旧不在家吃,王爷身体不舒服,徐氏叫灵希在清兰院用膳即可,灵希乐得自在,叫小厨房做了牛肉煎饼,芙蓉豆腐汤,小炒时蔬并几碟酱菜,美美地边吃边听云梨汇报。
原来那孟添也是个苦命的人,丈夫早死,婆家怪她克死了丈夫,将她并两个女儿一起赶出了门。
回了娘家住,母亲中风在床,弟弟是个赌鬼整日不着家,她靠织布一人养活一大家子,整日从早忙到晚,邻里几乎都没见过她吃门,就这样还赌鬼弟弟还时不时来抢劫一番。
灵希唏嘘,这种境遇下还能创造出软云罗,实属不易。灵希本重点在赚钱,听完孟添的遭遇却是真心实意想帮她了。
这时,云梨肚子叫了一声,她十分不好意思,闹了个大红脸。
灵希笑笑:“你替我跑了一天,也辛苦了,我叫小厨房多做了许多肉饼,你叫上大家一起去吃吧。”
云梨双目放光。
小丫头兴冲冲地出去吆喝大家来分肉饼。长公主给灵希带了四个丫鬟两个小厮,云梨揭开锅,金灿灿的肉饼油光发亮,香气四溢,众人眼睛都直了,口水更是直流。
云梨骄傲又得意地道:“今天我帮姑娘办成了事,姑娘一高兴,晚膳特地多做了许多,赏赐我,也连带上了大家伙!”
广安知道她的意思,嘿嘿一笑,道:“沾了你的光,谢谢了!”
其余人也纷纷如是说道,云梨给众人发了肉饼,大家吃得热火朝天,心中也有了想法,以后一定也到姑娘面前好好表现。
明天是回门的日子,前世灵希既因孙玦对自己的冷落而伤心,又怕回门的时候被长公主看出来,还怕孙玦瞧出来弟妹和父亲对她的轻视。
心里一大堆纠结的事,她焦虑得一夜没睡着觉。如今灵希什么都没想,睡前随手拿了本游记,翻了几页便睡着了。
翌日,灵希随手选了件琵琶袖湖蓝绣宝仙花短袄,她现在的穿衣原则是方便舒适第一位,其余只要省事不出错就行,于是下配月白色马面裙,头上插了珍珠绕蝴蝶点翠珠花,配同色耳珰,稍施薄妆,便迈出了门。
孙玦依旧宿在书房,灵希这次都懒得去书房敲门,直接出了院子。
出了月门,竟是看见孙玦从倚澜院方向走了过来。
男子显然是好好捯饬了一番,穿了一身烟灰绣竹叶纹长袍,腰间系玉带,下缀环佩,行走之间缓带轻飘,俊极雅极,把景色都带亮了三分。可待走近,灵希瞧清他脸上的神情后,不由得腹诽,再好看的皮囊也抵消不了这狗脾气带来的不悦感。
孙玦脸臭得出奇,浑身散发着怨气,目光扫过灵希时,怨气更甚。
灵希扫了眼他身后抱着礼盒的长风和飞廉,大概明白了。
想来是被西琼王叫过去训斥了,这才规规矩矩地早起打扮,人模狗样地同她出门。
前世可没这么一遭。她半宿没睡,早早就起来梳洗打扮,之后便在书房门口不安地乱转,无意间将孙玦吵醒了,惹得他脸黑得像锅底,一路上半句话也没对灵希说。
灵希也不多言,自己去了倚澜院给公婆请安,随后神色自如地出了大门。
今日回门,二人同乘马车,刻着西琼王府徽章的马车早就在宅门外等好了。孙玦已经上了马车,长风弯腰给灵希摆马凳,灵希淡声制止,提起裙摆,轻轻跃了上去。
在南苑当了十多年驯马女,别的不行,灵希的身手倒是一等一的矫健轻盈。
前世她被公主府认回后,一直注意举止礼仪,一举一动都想着要符合名门规范,最后的日子缠绵病榻,想动也动不得,她才怀念起从前纵马飞驰无拘无束的日子。
现在她身体康健,无病无灾,才不想被那些规矩束缚着。
马车轻晃,帐帘飞扬。
少女月白色的裙摆如蝴蝶般绽开,双足灵巧落下,膝盖微曲,孙玦眼前一恍惚,她已经撩开帐帘,坐在他对面,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孙玦怔住,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盯着灵希看了好久。
对面的人眉间轻蹙,不客气地问道:“看什么?”
孙玦回过神,发现心脏跳动得异常快,脸颊也有些发烫。
从昨日醉酒时他就察觉不对,晚间睡觉也梦见那顶离去的轿子。
梦中的他和现在不同,心脏一阵接着一阵的胀痛,似乎很不舍那轿中之人离去。轿子消失,他也随之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觉,起身在府中瞎逛,一个不下心就被晨起锻炼的西琼王逮到骂了一顿。
也真是倒霉。
孙玦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调节心跳。
他不屑地啧了一声,歪靠在背垫上,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灵希无语。
也不知道前世自己抽了什么风,竟对这号人一往情深。
一路无言,到了公主府,灵希依旧没踩马凳,跃了下去,孙玦跟在她后面,也不知在想什么,“咣”的一声撞到了车顶。
孙玦在后面疼得嘶哑咧嘴,灵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快步走向宅门。
宅门前早就有人候着了,是长公主跟前的毛嬷嬷。
毛嬷嬷见自家姑娘眉目清朗,一袭蓝白衣裙落落大方,不禁暗暗点头。她喜不自禁地迎上来,夸赞道:“姑娘成婚后,越来越美了。”
她说着,还暧昧地眨了眨眼,俨然是认为孙玦疼爱灵希,这才让她改变这般大。
灵希呵呵,示意毛嬷嬷看孙玦。
毛嬷嬷这才看向登上台阶的男子。
灵希的本意是让孙嬷嬷看看孙玦那混不吝的样子,谁知这厮拾阶而上,姿态端庄雅正,一张脸上没了那龇牙咧嘴的样子,双目微垂,看上去神色清韵,超凡脱俗。
孙玦恭敬地向毛嬷嬷微微一礼。
他本就长得极为俊秀,这般端雅时,看上去更加赏心悦目,毛嬷嬷一怔,露出欣赏的笑意,连忙虚扶着孙玦行礼:“姑爷莫要折煞老婆子了,快随奴婢进来吧。”
灵希:“”
是了,前世回门的时候孙玦似乎表现得也挺有礼节的,当时她还挺感动的,更加坚信孙玦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看着毛嬷嬷一副对孙玦满意的样子,灵希有些不爽。毛嬷嬷是长公主的心腹,肯定会在母亲耳边说孙玦好话。
不过孙玦到底对她怎么样,母亲总归会知道,也不急于这一时。
翠竹其实会定期向长公主汇报她的情况,上辈子她不想让长公主知道她过得不好,求着翠竹不要说,硬是在半年之后才让长公主得知真相,这辈子她才不犯那个傻,估摸不到半年,长公主就会得知真相。
进了公主府,远远看见长公主立于厅堂前,左手边站着一面色不善的娇憨少女,右手边牵着一东张西望的乖戾男童。
隔了一世再见到弟弟妹妹安然无恙地咱在这里,就算感情并不深厚,灵希也难免动容。
她眼眶微湿,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先向母亲行了礼,又看了看弟弟妹妹:“幼嫣,锦晏,姐姐想你们了。”
幼嫣打了个哆嗦,一脸恶寒地瞅了灵希一眼,对长公主道:“她脑子坏了,赶紧叫个御医来看看。”
说罢,还不待长公主发作就一溜烟跑回了正厅。
锦晏则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姐姐,我也想你了。”
难得见弟弟这么听话,灵希心中泛起暖意,屈下膝盖摸了摸他的头。
谁知下一刻,锦晏却忽然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灵希头上扔了过来。
长公主和一干婢女吓得尖叫出声,锦晏竟是把一只硕大的黑蜘蛛甩到了灵希头上。
灵希一怔,紧接着露出冷笑。
她面不改色地伸手将那毛茸茸的黑家伙抓住,然后猛地薅开锦晏的领子,将蜘蛛往里面一塞。
上一刻还坏笑着的熊孩子立马吓得哇哇大叫满地打滚。
灵希直起身,森森然地看着他。
她是在南苑马场长大的,什么虫蛇没见过,还能怕这种东西?
长公主没料到儿子竟敢在回门日捉弄姐姐,更没料到灵希一个姑娘家,竟敢徒手抓蜘蛛,还塞到弟弟衣服里,见儿子撕扯着衣服打滚,她惊怒之余又忍不住心疼,赶紧叫人去帮锦晏。
这么一闹,把正厅里的顾秋瞿给惊动了。他快步走出,见前院乱做一团,锦晏衣冠不整地在地上哀嚎翻滚、小厮婆子门在他身上掏来掏去,登时火冒三丈,一转身,先是不悦扫了长公主一眼,又对灵希喝道:“你还是不是个姑娘家?今天这种日子也能这么闹?!果然粗鄙无知,恬不知耻!”
前世顾秋瞿就总是话里话外地说灵希难登大雅之堂,纵使灵希小心翼翼,已经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配得上门楣,但还得不到他一句肯定。
如今灵希看着顾秋瞿的嘴脸,只觉虚伪。
她也不恼,笑吟吟道:“自是比不过父亲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把弟弟的性子,也影响得这么好。”
顾秋瞿大怒,反驳道:“你弟弟这个样子,跟我有什么关系,还不都是”
他瞅了一眼长公主,到底是没敢在外人面前公然指责她性子娇纵跋扈。
此时小厮终于把锦晏衣服里的蜘蛛抓了出来,用手帕包着扔到了外面,顾秋瞿见那手帕下鼓鼓囊囊还在动,面露悚然之色,缩了缩肩膀,往后退了一步。
灵希:“”
这种人,也不知母亲看上了他哪。
回想自己曾经也是这样深深地爱恋孙玦,觉着他的缺点也发光,灵希不觉摇摇头。这种事向来是旁观者清,要让长公主走出来,还需要慢慢来。
想到这,灵希扫了眼孙玦。
这一扫,刚好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