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塑封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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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侵袭，一道刺目白光骤然劈开黑沉的天幕，扯出道蜿蜒可怖的口子，不过转瞬，又严丝合缝。
山崩地裂的响动中，阴气森然的老宅犹如一头蛰伏已久的巨兽，在频频闪烁的电光映射下，似要张开血盆大口，幽深，且诡秘。
隐隐战栗的地下室狭小拥挤，小男孩敛声屏气，颤抖如筛糠的身体蜷缩在一堆由灰尘满布的纸箱搭就的空间内。两只小手覆盖双膝，明明抓得使劲，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死死凝望着眼前那扇门。
这是眼下唯一的屏障。
屋外的风仍在阴冷嚎叫，黑影不时掠过高不可攀的窄窗，带着沙沙声敲打着陈旧的玻璃，像是随时可能破窗而入。
就在这时，大堂落地钟的钟摆忽然停了一瞬，紧跟着“当啷”一声，两声，三声……直响到第十二声，才恢复到从前的沉厚肃穆。
虚惊一场，不等松口气，一束阴暗又凄凉的银白登时透过门缝，精准揪出他的所在。那一刻，心脏仿佛即将冲出躯体，整面胸腔如擂鼓，这种恐惧胜过刻在骨子里的鲜明。他全身绷直，绝望地朝前望去。
吱——
亮光刺得人忍不住闭眼，耳边的脚步声很轻，带有一股渗人的凉意。
他大喘着气，缓缓抬起眼皮——
一颗硕大无比的米奇玩偶头赫然近到跟前！
……
沙发上，何存溪猛地从梦魇中惊醒，心有余悸地稳了稳呼吸。站起身，拍拍昏沉的脑袋，四下翻了一圈，才在靠背缝隙间掏出亮了屏的手机。
屏幕里安然躺着一条林凯半小时前发来的短信。
【今晚这电闪雷鸣，你要是一个人实在克服不了，就去隔壁找小姐姐！】
童年阴影这种东西，暂时是克服不了了。相对而言，更让他愤慨的是，这项弱点已经成为人生中怎么也洗不去的污点，被身边亲近的人当笑话，开启嘲讽模式的时候简直毫不留情。
等到外面有所消停，何存溪摘下开至最大音量的耳机，尝试迈出第一步。很快，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席卷而来，刚一放下步子，两腿竟不可控地发起颤来。
命运对他，真的好残忍。
经历一场剧烈的思想斗争，终于敲开许熠之家的门。迎上对方关怀备至的慈爱视线，只觉得屈辱加倍。
咬了咬牙，何存溪吐气微弱道：“我能不能，在你屋里住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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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十米距离的402，客厅通亮。
顾清水面色自然，不声不响地收整行李、沐浴刷牙，全程无视沙发上盘腿而坐的人。
等她忙完，对方先一步绷不住了。
“能不能开口说句话？你这样搞得我好像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
顾清水正端起杯子喝水，侧目平静道：“容我捋清头绪。”
“我不是解释过很多遍嘛！张特助有那意思，但我正义凛然地拒绝了他。”
“正义、凛然？”那无意撞见的暧昧画面在脑海中极限放大，挤得脑仁生疼，顾清水停下动作，“别让我怀疑自己对词语的理解力。”
大概是妆容有些晕的缘故，盛佳嘉此时气场不足，满脸心虚，“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点越界，那也是一时意乱情迷，没忍住……”
“……”
“我这人俗气，就爱看脸，纯粹是欣赏外貌，你是不知道，当时他的样子——有、多、欲！”说着舔去嘴角险些外渗的口水，顿了顿，话锋突然正经起来，“况且上一任分手没多久就另觅新欢，对双方很不负责任。”
“你能这么想，说明已经走出那段不开心了，”顾清水略感欣慰，笑道，“我想张助理应该不介意多等一段时间。”
“我介意，大家认识才两三个月，谁知道他这份莫名其妙的感情到底是真心还是另有图谋？”盛佳嘉拿出完全不为美色所蛊惑的清醒，义正严辞道。
话中态度恰好引发顾清水内心深处的某种共鸣，情绪转眼便低落下来，“看，连你都会这样认为。”
“别胡思乱想啊！”盛佳嘉暗叹不妙，赶紧补救，“我的情况跟你可不能混为一谈，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太子爷看你那眼神满满都是爱好不好！”
顾清水转向她，脱力道：“收人家钱了？”
“顾清水你有没有良心？别说他没给，就算给了，我能为了一点小钱出卖好姐妹？姐为你的情感问题操碎了心，你居然在这儿质疑我的人品？”
盛佳嘉一跃而起，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不过气性虽大，去得也快。当顾清水讪着脸皮为她送来一杯现泡的柠檬蜂蜜水，立马撇撇嘴，女王范十足地抱臂翘腿坐下。
“言尽于此，爱信不信。”尝了尝味道，两条细眉再次皱起。
“不好喝？”
“唔……味道好极了！”
对方咧嘴一笑，顾清水意识到被捉弄，当即举起拳头腾空比划一把，这一茬便算过了。
“对了，晚上和许医生的约会怎么样？有没有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本以为她能有所长进，结果依旧三句不离八卦，顾清水叹着气回道：“又来，我们就是志同道合的普通朋友。”
“别傻了姑娘，男人啊，在自己有好感的人面前，永远都会先从‘志同道合’开始入手，这是一种取悦方式，你看到的说不定是假象。”
“……”
“我直觉很准的！不信咱俩打个赌？”
“早点睡吧你，还要脸不要？”说完气鼓鼓地夺走她手中那杯蜂蜜水，扭头进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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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就睡我房间吧？”
许熠之说话时，脸上始终带有温柔的笑意，白色衬衣的两袖难得轻轻向上卷起，和往日一丝不苟的精细不同，周身添了一缕初入烟火的人情味。
越是这样，何存溪越觉得不自在。
“那你呢？”
“我需要写完述职报告和手术记录，书房的榻榻米也可以休息。”
“……平时都这么忙？”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关心他的生活，何存溪问完，倒先偏开了目光。
“习惯了，”许熠之笑得轻松自然，转身走向厨台，“你先坐，我去热牛奶。”
“……我又不是小孩子，睡前不用喝奶。”
“知道你迟早会长大，但你永远是我弟弟，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停顿片刻，许熠之勾起嘴角，道，“温热牛奶有助于睡眠，不想喝也行，我这里还有一些镇定剂。”
何存溪：“？？？”
“开玩笑，不要紧张。”
“……”
这种不合时宜的冷幽默，被他的拥趸们称为人格魅力。何存溪此刻心情复杂，有点想骂人，但最终还是强忍下了。
不一会儿，许熠之推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静静在对面坐下，猝不及防地说出一句，“小溪，对不起。”
这又是什么套路？
何存溪抬眼看他，皮笑肉不笑，“干嘛突然道歉？你往里头下药了？”
许熠之一愣，随即闷头嗤笑，过后一改态度，变得异常诚恳，“我其实一直都想跟你道歉，如果当年没去地下室找你……”
那年何存溪六岁，在外公家度过的第一个生日。为了在忙碌的大人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躲进常年上锁的地下储物室，最后以惊吓过度高热惊厥为结尾，给了自己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心理创伤作为生日礼物。
而身穿玩偶服惊喜亮相的许熠之，为此愧疚多年。
托他的福，如今对米奇这个卡通角色的反感，已经上升到了对物种的歧视。
何存溪没有回应，继续沉默着听他说话。
“自从你出事后，爷爷就命人把那里封实了，说是不能再让宝贝外孙受到任何惊吓。”
“在他眼里，我可没那么金贵。”何存溪冷笑。
许熠之淡然地抿了抿唇，郑重其事道，“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他们都不是常把爱挂在嘴边的人，我记得那天你高烧昏迷，姑姑守了你一整夜，眼眶红肿，就戴上墨镜去公司……爷爷身体不好，我爸妈离开后，集团的担子全都落到她一个人身上，有时候她怎么做，并不代表她怎么想。”
“……”
“他们的忽视和严厉，不是在表达对你的不满，而是身不由己，我们生来就是这个家的孩子，自小能够享受到比同龄人更多的资源，相应地也要付出与之匹配的努力，我爸和姑姑都是这么走过来，所以在他们的认知里，我们理应踏上同样的路。可是这样一想，我身为你哥，很对不起你，擅自去读医科，又自说自话地让你认真考虑未来，非但没为你做什么，还夺走了太多本应属于你的关爱……”
“我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我，还有，他们想关心，早就会来，别人夺不走，”突如其来的煽情，令何存溪无所适从，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于是打断了他，将牛奶一饮而尽，“困了，我先睡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书房，有事随时喊我……小溪，下个月生日宴订在老宅举办。”
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像在等这人说完余下的话。
“你会来吗？”
“……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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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存溪清早走出房门的时候，屋里并无另一人的气息。
桌上摆着营养搭配的自制三明治，书房的推拉门微敞，寝具已经叠得整整齐齐。他隐隐猜出，许熠之出门晨跑去了。生活自律、细心体贴、动手能力极强、工作态度严谨……这样的男人完美得令人生畏。
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的为人差距，心脏犹如遭受一记重击，情绪不免有些糟糕。
胜负欲驱使下，便越想翻出点能体现其稍稍接地气的证据。大概是巧合，余光一扫，竟注意到书桌上极其眼熟的小说封面。他瞬间想起这本书原来的主人，心中痒痒的。
那样高强度的工作之余，都能抽出时间翻阅，足以可见许熠之对这本书的珍视。他走进书房，随手将其拿起，托着书脊，手指漫不经心地朝打开的方向滑动，印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一页页飞快越过。
忽的，云雾弥漫的视线在一张反置的塑封相片上聚焦。眉头轻蹙，何存溪屏住呼吸，慢慢把它翻转向上——
照片里的人再熟悉不过，就连这张照片，都在前不久亲眼见过。
在那个飘着茶香、披星戴月的夜晚，他从地上捡起顾清水包里无意掉出的小纸片。问她，“这是哪个时期的？”
“……毕业那年。”
顾清水的嗓音棉柔，令他心动不已。
下一秒，当看到空白部分标注的早于三年前的日期，他倏地哑然失笑，胸口迎来阵阵莫名尖锐的刺痛。
早该料到的事实摆在眼前，却难以接受。回想过去一幕幕，那整日处心积虑的自己，仿佛马戏团里上蹿下跳的小丑。他的自命不凡，恐怕在许熠之眼里，就是个笑话。
那样优秀的人，怎么会把一个笑话视作竞争对手？
就在昨晚，许熠之轻描淡写地说，“你永远是我弟弟”。
永远是——
弟弟。
合上书本，再看封面“殺人事件”四个大字，竟然无比贴合此时的心境。
杀人诛心啊。
他打开手机，盯着那条置顶对话框顿了许久，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左滑删除。
402门前，快递员提了一只包裹，抬手按门铃。
“您好，您的快递！”
好不容易盼来的周末，顾清水很少早早起床，今天的动力完全源自于一个小时前收到的派件通知，立马毫不拖泥带水爬起来换衣洗漱，充满仪式感。
“麻烦小点声，”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接过快递员送来的箱子，在对方奇怪的打量眼神下，她悄声道，“谢谢！”
一脸困倦的盛佳嘉走出洗手间，见玄关处蹲着个人影，擦完双眼仔细一看，却见顾清水神情庄重，正小心翼翼地倒腾着纸箱。
“拆炸弹哪？”
“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没声？”顾清水蓦然抬头，下意识捂住胸脯。
“是你太专注好么？什么东西啊？”
她慌忙将箱子抱在怀中，嘴里含糊回应：“没什么。”
“别藏啦，我都看见了，星空投影仪？你什么时候对星星感兴趣了？”盛佳嘉走上前，大呼出声，“还是海外代购的礼品盒，这么多年除了给我送送生日礼物外，还有其他值得你如此破费的好朋友？！”
“……”顾清水无法反驳。
盛佳嘉偏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送给许医生的对不对？他生日快到了！”
“……不是。”
“那还能有谁？”
面对好友的步步紧逼，顾清水咬紧牙关：“这是助眠灯，我自己用的！”
“骗鬼呢！包装一看就不便宜，你会为自己斥资购买这种功效未知的东西？也太违背秦阿姨多年来的训导了，撒谎能不能撒个像样的！”
见她大有死扛到底的架势，盛佳嘉也没再为难，抬眸看了眼电子时钟，随口嘟囔道：“都这个点了，何存溪怎么还没过来吃早饭？”
听到那个名字，顾清水整个人为之一怔，面上露出一丝破绽。
“就是给他的对不对？！”瞬间的慌乱没能逃过对方的鹰眼，愣了一秒，模样似乎比收到礼物的本人更为激动，一把搂过她的肩膀，“你终于开窍了姑娘！”
“别想太多！我只是……”
“放心，我绝对不会想太多，”未免她难堪，盛佳嘉贴心地背过身，掩住脸上猥琐的笑容，“至于有的人收到这东西会不会想多，就不得而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