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雷雨
·
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并不能阻挡何存溪的好奇心，径直来到她跟前，“既然没事，那干嘛不进去？”
“我……有东西忘了买！”
“买东西，”何存溪嗤笑一声，嘴边的弧度介于可爱与成熟之间，漆黑的眼眸像洒进点点星光，看久了能把人吸进去，“不先把行李箱放下么？”
顾清水有所松动，下意识垂眼，回过神来，却见他正向大门靠近。
“别看！”
人在大脑迷蒙的时候，极易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情急之下，顾清水忘了自己退出前已然落锁，想也没想直接伸出双臂，动作敏捷地拖住他胳膊，妄图终止他的行动。
这一举动是何存溪怎么也没想到的，惊讶之余，隐隐还有一丝窃喜。只是很快，身体便被不同寻常的力道猛扯向后方，偏偏一旁是滑轮行李箱，找错了支撑点，只能任由身体往下倒。幸亏反应及时，调转了方向，勉力撑到墙上。
短短一瞬，一阵柔香扑鼻，不似市面上的女香，也不是化妆用品糅杂的混香，而是一种淡淡萦绕的体香，也就是那传闻中神乎其神的信息素。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相信这东西的存在，可是当睁开眼，近距离面对身前的人，心跳突然乱得毫无章法。
顾清水的额角正到下颌处，危机刚过去，一个抬头向上，一个低眉向下，对视中两人都愣住了。
右手搭着一根纤细腕踝抵在冰凉墙面，还未曾放下，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轻声关切：“你……要不要紧？”
“小溪？”
两道目光齐刷刷朝声源望去，只见许熠之神情复杂，站在一米远外，手边推一行李箱，上面还端放着一只巴掌大的深色木纹匣子。
顾清水连忙从何存溪身体笼下的阴影里绕出来，颤着手将阻碍视线的碎发夹在耳后，迎上来自对面的视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窘迫微笑。
“还没回家？”
她飞速运转起大脑，然后答非所问：“许医生，说好的明天见，才不到三分钟，又见面了，呵，呵。”
许熠之脸上有了笑意，拿上东西走来，展现出情绪不行于色的冷静，“小溪，你的行李。”
“嗯……”何存溪含含糊糊应答，仿佛理直气壮地犯了一个天大的错，既心虚又很是得意，“她现在，不方便回家。”
“那不如，一起去我家坐坐？”
·
许熠之的家中一派书香，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纸张与油墨的气味。
客厅里不见液晶屏，那一整面墙上，原木色书架紧密地镶在门框外围，与落地窗相对，俨然是一座小型图书馆。
第一次见到这些空格的时候，何存溪以为它们是用来摆放藏品的置物柜，如今被书塞得满满当当，规整倒是很规整，只是作为学渣，看了难免头疼。这对林凯来说，可能更像炼狱。
他忽地想起上回林凯来过这里后，回去时面色铁青，估摸跟这客厅不无关系。
书架与落地窗中间的背景墙边，两方长高各异的木制小柜上分别放有精致熏香炉，和叫不出名字的绿叶盆景。屋子的正中，则是一套中式茶桌，太师椅对侧是三人座的原木沙发，左右两边各置一张单人坐凳，均铺上了厚厚的浅灰色布艺软垫。
三十岁还没过，活得一点年轻人习性都沾不上了。何存溪不禁摇头唏嘘。
“你们随便坐，我先沏茶。”许熠之领他们来到桌旁，随手按下直饮净水机的开关。
“不用这么麻烦，我马上就回去了。”顾清水浑身拘谨，眼神落到身边的人后，立即噤了声。
何存溪大咧咧挨着沙发坐下，手肘撑在桌沿，托起下巴只顾笑，“你确定回得去？”
等过了今晚，一定找盛佳嘉索要精神补偿！她悻悻起誓，无奈放弃抵抗。
许熠之面向二人，烫完壶，正用短匙将茶荷内的茶叶拨入壶中，间隙抬眼见她一脸苦恼，微微勾了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读书品茗，是很好的放松方式，能让内心沉淀下来。”
窗外电闪雷鸣雨声大作，丝毫没有扰乱他手上冲茶的节奏。本身五官优越、气质卓绝，眼下专注于一件风雅之事，一举一动般般入画。
顾清水望得入神，忽一转面，撞上何存溪含着打量和冷意的双眼，身子陡然一激灵，佯装自然偏侧过目光，将视焦移向那一面幸福感爆棚的图书墙。
“那本书……”
沿她的视线方向，许熠之肯定道：“就是你送我的那一本。”
何存溪刚抿一口茶，眉头微皱。
又见顾清水起身走向书架，凝视着那单独存放在一格中的硬皮书，语调夷愉：“还是放你这里比较合适，在我身边的话，只能委屈它压箱底了。”
许熠之对悬疑推理类小说的热爱，并不是说说而已，整整两横排的空间几乎收罗了她看过的所有书目，甚至还有很多是她听都没听过的。
“1965年？这个版本很早了，你是怎么找到的？”
她背着手，只在书架边慢慢游走。许熠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旁，取下她所说的这一本递来。
“前几年去日本，在箱根看到一家正在转卖的旧书屋，这些，应该算是意外之喜。”
“哦……”顾清水翻开手中旧黄的书面，发出一声望尘莫及的感佩。
“要是喜欢，就送你。”
“不用不用，你好不容易得来这些书，珍藏价值已经远超过它的阅读价值了。”
“对我来说，懂得它的人更可贵。”
……
“我走了！”何存溪捏紧杯子，只觉得茶水愈加苦涩，苦得发酸，胸中没来由攒起一股暗火，不发不爽。
两人齐齐回头，神色不解。他对这种默契十足的神同步深恶痛绝，再也不想多看一眼，抬腿便朝大门迈。
“等等，小溪，”许熠之赶在他出门前，拿出那只木匣子，“这个给你。”
他回身瞥了一眼，不自在得很，“干嘛？”
“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
“姑姑交代我准备的。”见他不愿领情，许熠之补充道。
“……她怎么可能记得我的生日？”何存溪反叛的神情里裹了一丝受伤，注意到顾清水探究的视线后，又迅速遮掩过去，接过匣子颠了颠，“谢了。”
透过匣顶的透明玻璃，顾清水还是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有幸曾在杂志上见过，那只百达翡丽腕表，是她不吃不喝一整年都换不来一副表盘的消费程度。
差点忘了这两人是豪门来的！
她眨了眨眼，以缓解当下因震惊而变得有些扭曲的面容。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听见走廊尽头传来开门声。
原本一直守在书架前，就是便于随时了解门外的动静。此刻兄弟俩堵在门口，一旦张励杰从对门出来，与他们迎头相撞，大概会是一群人的社死现场。
当前的局势容不得她多想，调整好呼吸。
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在何存溪身前，“那个，茶还没喝完……要不你再坐会儿？”
屋外暴雨倾盆，不时发出几声骇人的轰鸣，顾清水极力用身体挡住门，眼神中透出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来。
精神损失费，她得要双份！
面对兄弟二人同时投注而来的困惑，顾清水头皮一紧，直到外头的脚步声渐隐，电梯抵达声响起，她才松了口气，“呃我是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家，你们可以慢慢聊。”
“的确很晚了，”许熠之抬头看了时间，垂眸微笑，“现在回家方便了？”
“方便，非常方便。”
“那就好，”停顿了一下，他说，“我这里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好的。”顾清水硬着头皮回应。
何存溪幽幽看向她，眼神晦暗不明。
·
“你怎么也出来了？”
与许熠之道别后，顾清水忍不住朝身侧的人问。
“你都要走，我留那儿干什么？”
“可……许医生是你的家人啊。”
何存溪停在自家门口，歪着脑袋好笑道：“谁规定的跟家人必须有话聊？”
“……”
这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调侃，却好像戳中了她的痛点。何存溪深知她的敏感，赶紧转移话题，“你今天的表现很反常，刚才在里面的那个男人，我是不是认识？”
“！”顾清水惊得后退两步，声线震颤，“你不认识。”
何存溪眯眼凑近她，抿唇笑了笑，态度谦和：“好，就当不认识吧。”
就当不认识？顾清水私底下默念了一遍。
“清清？你们回来啦？”
两人闻声回头，见盛佳嘉攥着门栓，半副身子探出屋外，顾清水来不及细想他的话，拉起行李箱跑过去。
“我回来了。”
何存溪站在原地没动，与盛佳嘉招了招手，目视她们锁上门，才安心进屋。
回想起在许熠之屋内门缝间瞟见的黑色身影，他倏然笑得咧出一嘴白牙。划亮手机屏，在与张励杰的聊天对话框下，快速点了几个字。
【有空常来！】
对方的回复来得很快，乍看像是一句提醒，稍微一琢磨，却有强烈的口头报复之意。
【气象台刚刚发布了雷电红色预警，一个人好自为之。】
·
许熠之在门后定站了许久，茶海中的茶早已不再冒出热气。
侧目瞥向单格橱柜中的硬壳封面小说，日文原版的标题翻译过来，名字是《红叶公馆杀人事件》。缓缓踱步过去，沉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松快的笑意。
展开书页，一张塑封完好的相片映入眼帘，空白部分标有日期——2016年8月22日。
照片中扎马尾的女孩挂着浅笑，三年前的顾清水，远得让人怀念。
那天烈日蝉鸣，许熠之刚巧收到医院的信息通知，不远处角落里，金属桌角猛地摩挫地面的声响尖锐刺耳。他凝望着女孩匆忙离去的背影，内心彷徨。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遇见，也许，会是期待的那个也许吗？
他莫名想去对方常坐的位置看一看，在一缕阳光下，这张小小的证件照就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飘远的思绪瞬间被一串门铃声拉回。
将相片重新夹入摊开的书本中，快速摆回原位。
打开门，却见何存溪面露古怪，忸怩半天，才谨慎说道：“我能不能，在你屋里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