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盛佳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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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清吧的装修相当奇特，越过山门洞府似的入口，竟是与外面风格迥异的富丽堂皇，一片金光灿灿迷晃人眼，明目张胆透出几分喧宾夺主的意思。这让打定主意要偷摸干点什么的盛佳嘉，不免有些心虚。
惴惴跟了上前，一时也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影。
里处插销很快上了锁，她从半人高的大叶盆栽后转出来。强忍心头激动之情，立即解下腰间的尼龙腰带，迅速将一端缠裹在隔壁扫具间找来的拖把长杆上，另一端卡扣正巧与那女人所在的隔间门锁孔洞相吻合。
有时候，运气来得就是如此巧妙。
操作好一切，确保里面的人短时间内无法打开这扇门，盛佳嘉捧起保洁遗留下来的半桶污水，借助恨意催生出的力气，动作麻利地踩上马桶盖，将其高举过头靠在隔断上方，轻轻一撒手。眨眼之间，连桶带水倾覆而下，一滴不剩。
静闭了两秒，女人疯狂似杀猪的惨叫声，瞬间在空气中炸开。盛佳嘉拎着她为行动方便脱下的高跟鞋，在其他人闻声赶来前，果断佝偻着身子撤离作案现场。
还没逃出通道，却被人逮个正着。她惊恐地望向腕处那只指节修长的手掌，稍一抬头，发现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魂儿差点吓丢，第一时间捂住脸。
那人一句话没说，拉着她便往反方向后门跑。这是酒吧内部人员的专用通道，一般不会对外开放，正好奇今天怎么恰巧能够打开时，两人不知不觉已拐进露天停车场，只听身侧男人说道：“在这里等我一下。”
盛佳嘉猛地拿下用来挡脸的迷你包，“张特助？”
张励杰本已向前走了两步，听到她不可置信的呼唤，转过头来，顶着平湖一样的双眼，嘴角动了动，勉强算打招呼，然后一言不发又沿刚才的路线走进去。
找到自己那辆外表遍体鳞伤的小奔驰后，盛佳嘉穿上鞋子，一动不动倚靠在其上，也不知吹了多久夏夜凉风，才看到张励杰的影子。
刚想道谢，那人板起一张脸，活像高中时期最讨厌的训导主任，沉声问：“乱跑什么？”
没在原地等待是她的不对，盛佳嘉自觉理亏，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看他，这个人似乎对衬衣情有独钟，每次见面都是一身定制，且气质非凡。今日身上是一件深浅相间的暗蓝条纹款，在当下背景里，衬得整个人越发好看了。
“赶紧走。”张励杰淡淡道，金属眼镜框在霓虹灯光投射下色彩曼妙。
“你也来这里喝酒？”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略走近了些，平淡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到她衣服褶痕处，微伸出手，把一根被扯断的腰带端给她看，“这是你的？”
“……”
“不要轻易做坏事，如果非要做，起码别留证据。”
张励杰语声冷淡，脸上素来的波澜不惊常常让人敌友难辨，他这个面部表情可解读的大方向轻则是事不关己，重则是傲慢不屑。
很遗憾，盛佳嘉更偏向后者，对他本能防备，说话也就略显随意了些。
“老娘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仇总不能不报。”
“那你现在，开心了吗？”
这样的报复，并不能使人获得真正的快感和解脱。尽管如此，她仍挺起胸脯，像一只待战的斗鸡，“怎么，想揭发我？”
“我还没那么闲，”张励杰说话时，喉管中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叹息，“只是，很欣赏你这种‘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做法。”
经提醒，她这才接过来，心疼地扫了一眼那金属方片上刻着的普拉达标志。拢共没用几次，就为个不值当的货色壮烈折损，关键也没多解恨。一想到这儿，盛佳嘉的气顿时又不顺畅了。
“你该不会进女厕了吧？”
对方丝毫不乱，冷静应对：“从保洁阿姨那里买来的。”
“买？我去，你花了多少钱？”晃了晃逐渐清醒的脑袋，见他竖起一根食指，连忙确认，“一？一百？”
张励杰轻轻摇头，“一千。”
“……”
……
这个人，指定有点毛病。
盛佳嘉面向远方长叹一声，调整好情绪，抿起微笑将东西双手捧着送还到他手中：“来，大佬您收好。”
张励杰无动于衷，只道：“如果对方报警，你认为，一千用来赔偿，够吗？”
“额……谢谢你啊。”
“就是她——”话未说完，清吧里就追出来几道身影，那中年女人已经简单收拾了一番，身上披着朋友的外套，没了大浓妆加持，肉眼可见细纹遍布，在见到盛佳嘉的面后，随即浑身一怔，立在原地表情狰狞，“原来是你？！”
盛佳嘉不慌不乱，走上前笑道：“您认识我么，阿姨？”
“你……”
一道赶来的人中走出两名安保人员，“对不起，小姐，这位女士怀疑您在洗手间恶意向她泼脏水。”
“什么？我都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泼她脏水？”盛佳嘉声音哽咽，一句话说完，眼框便红了，望着他们的神情茫然且无助，宛若一朵出尘脱俗的小白莲。
毕竟无凭无据的，若真逮错人，就是赤/裸裸地污蔑。在场其他人未免有些动摇，唯独中年女人愤怒至极，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少演戏？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看你就是蓄意报复！保安！不是有监控吗？！调监控！我看她还怎么抵赖！”
盛佳嘉心跳骤停，这下完犊子了。
正当所有人背过身，她在想如何悄无声息地跑路时，刚才一言不发的张励杰突然闷下头，眼里依然冰冷，却说出了极稳当踏实的两个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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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放的监控画面里，身穿衬衫白裙的盛佳嘉坐在吧台前与人通了二十分钟的电话，刚放下手机，两名搬运盆栽的工作人员便从她身后进来。走到墙体拐角，一只手从暗处探出，工作人员忙着说话，而后巨大的盆栽将局限范围内的枪型摄像头挡得严实，那地方本就设计得低矮，恰巧是这重要的两分钟，完全看不清有什么人进出。
等盆栽移开，盛佳嘉原来的位置上早已不见人影。快进后，画面中只有保洁听到呼救后急匆匆的身影，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我在隔间里看到的就是她脚上这双鞋！”
“阿姨，兴许是您看错了，我刚才一直跟我身边这位先生在一起，根本没进过洗手间。”
怒气冲冲的中年女人恢复了些理智，不再与她硬刚，“我不是你阿姨。”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您跟我妈差不多年纪，不小心就这么叫了，真对不起啊！”盛佳嘉连连道歉，态度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你不是没妈么？”
“这位女士，顾念您方才的遭遇，我们客气相待，但您这么说她，好像过分了吧？”张励杰将满面伤容的盛佳嘉挡到身后。
起初女人的朋友们偶尔还会帮衬几句，但见了盛佳嘉的“委屈”和张励杰的涵养，她的问题在他们听来，彻底变质成了刻薄的人身攻击，大家内心其实已然倾斜，渐渐不再发话。女人孤立无援，只能吞了这闷亏，看向盛佳嘉的眼光里充满怨毒。
盛佳嘉不禁暗爽，从张励杰宽阔挺拔的背后探出脑袋，“两位哥哥，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们可以走了吗？”
“对不起，小姐，耽误你时间了。”
“没关系，误会解除就好，”走到女人跟前，盛佳嘉笑容灿烂，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举动，她轻轻环住对方，看样子丝毫不介意对方身上隐隐散出的气味，用仅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代我向方泽问好，祝你们——王八配狗，天长地久。”
女人即刻双目圆瞪，愤怒之下，用力将她推开，出其不意抓起桌上一杯温热茶水就朝她泼去。张励杰就在旁边，以最快速度把人拉回，一整杯茶水不偏不倚，全都倾洒在他胸前。
两名安保人员急忙赶来搀扶脚下踉跄的“无辜”女孩，大声怒斥：“女士，请您不要牵连其他客人！”
局势扭转，受害人成加害人，即使有理也变没理了。活了四十年，让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女人对此咬牙切齿，恨不得生撕了她。
盛佳嘉却表现得毫无察觉，继续火上浇油：“没关系，我能理解，可是，您把我朋友衣服弄脏了。”
女人正在气头上，不肯表态，倒是其中一个男性友人站出来，“不好意思啊，她今天情绪不太好，给你们添麻烦了，洗衣费由我们出，你们看可以吧？”
“没事，不用。”张励杰道，从办公桌边取了几张抽纸，对意犹未尽的盛佳嘉道，“走了。”
“别拽我呀，我还能演！啧，可惜了，怎么样我这演技？进娱乐圈是不是绰绰有余？”
“戏太过，浮夸。”
盛佳嘉听着他不以为意的评价，不觉扫兴。目光瞟向那湿衣紧贴的身体，正映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关键脸又长得太好，多看两眼都是对他高贵灵魂的亵渎，于是强行拉开视线干咳了两声，偏着头问：“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跟我回去换件衣服？”
张励杰没有太多犹豫，微点了点头，“也好。”
“我开车来的，坐我的车吧。”
说完就去拽驾驶车门，她气喘吁吁地决定与之死杠到底，张励杰站在背后看了一会儿，语气异常平静：“车该换了。”
盛佳嘉一边哼哧哼哧用力，一边洒脱道：“有感情，修一修还能再开两年！”
“和前男友的感情？”
啪嗒——
车门就在这时，莫名其妙地开了。
两人坐上车，盛佳嘉倒也没生气。
“张特助，请问您的情商是有什么问题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难得今天心情好，她又多送了两句解释，“一个拿我真心当草芥的男人，不值得留恋。这是上大学那年，我爸送我的入学礼物，取车当天是我妈生日。”
——“正在为您开启导航。”
张励杰剑眉一挑，声音有了一丝意料之外的波澜：“回你自己家，导航？”
“我这条命都是导航给的，”盛佳嘉目视前方，“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
“朋友圈定位。”
这乱发定位的毛病，以后一定得改改！盛佳嘉心道。
可眼下又面临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今晚原本在来的路上，是要顺道给车加满油的，结果临时跟着那女人进了清吧，把这茬忘得干干净净。
张励杰只轻飘飘扫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然开门下去，“坐我的车。”
这人本来就话少，一开车干脆连喘气的声音都听不到了。盛佳嘉倍感煎熬，开口道：“既然是特地来找我，干嘛偷偷躲角落？”
“并没有躲，那里刚好有空位，而且，你一直在通电话。”
所以他目睹了自己“作案”的全部过程，还不求回报地帮忙擦屁股。盛佳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过了半晌才问：“监控视频里，在洗手间门口拦下搬运工的人是你吧？”
“……”
“你腕表露出来了，我视力不好，但不瞎，”盛佳嘉见他面容冷峻，依旧没多少表情，出于尴尬和感激的复杂心理，便道，“反侦察能力可以啊，莫非以前……”
“放心，打娘胎起就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张励杰这句话回得猝不及防，盛佳嘉思索了半天，猜测他可能想活跃活跃气氛，可见惯了他一本正经，忽然要接受这个设定，她觉得有点错乱。但转念一想，张总如此有心，不能不给个面子。可惜等想好大笑两声以示回应，已经过了最佳发声时期。
堂堂集团高级管理人才，直愣愣杵在洗手间外监控下，只为给她挡住一个有可能记录下罪证的摄像头。脑子里那画面感，光是联想一下，她都要荣幸得哭了。
这何止是不可思议，这是当代奇迹啊！
盛佳嘉坐直身子，转面郑重说道：“这回又帮了我一个大忙，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好说，集团在城郊新开设一批民宿项目，面向普通消费群体，需要一个长期稳定的水产供货商，听闻盛老板在本地也有渔场，质量保鲜，方便随时取货，我们可以谈谈合作。”
果然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不过追求利益，乃人之常情。盛佳嘉豁达地点起头：“行，改天带你去一趟。”
“你同意？”
“能抱上悦人集团的大腿，是多少民营企业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不得好好抓住了？”
回到公寓已经将近十点。
从房里翻出一件崭新的衬衫，生怕他不接，盛佳嘉强调：“没穿过。”
“男士衬衣？”
“没送出去，打算扔了的，”她从冰箱中取出两罐啤酒，罕见地面露羞愧，“我家只有酒，你喝么？”
“这就是你和顾小姐的日常摄入？”
“别误会啊，清清可是个好女孩，平时不喝酒的，这两天她出差，我懒得给净水机换滤芯。”
“你很维护朋友，至少为人仗义，也不坏。”
张励杰语调清冽，收尾时还附赠一个唇角上抬，几乎令盛佳嘉以为看花了眼，这人今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被人夺了舍的不对劲！
她心跳如鼓，缓步走上前去，盯着对方的眼睛，仗着喝完酒的胆子出声问：“张特助，我能不能合理怀疑，你想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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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舞台剧即将散场。
悬疑题材配合恐怖音效和演员一惊一乍的表演方式，成功让何存溪有了心理阴影。瞧着前方看得津津有味的二人，内心阴霾叠了一层又一层。
即使口味猎奇，那也是共同语言。顾清水性格浅淡，很少有能够让她表现出不同于平日千篇一律反应的契机，工作姑且算一个，而另一个，就是当前面对许熠之了。
他不止一次看到，二人在剧情间隙交谈时，那双眼睛里泛出的光。看得愈久，何存溪愈感落寞，便默默起身离开。
不久后，远处天边划过两道刺目的闪光。人群渐渐从剧厅里涌出来，顾清水在许熠之的保护下出了大门。她总在纠结如何对这份周到表达谢意，“谢谢”两个字说出口，好像显得很刻意。
她抬眼看了一下天空，侧过头来冲许熠之笑：“今晚会有雷雨，我们赶快回家吧。”
许熠之微微一怔，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显喜悦，同样回给她一抹微笑：“好。”
何存溪到家就冲了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爬起来跑去把防盗门敞开，也好及时掌握两人回来的具体时间。
左等右等，等不来半个人影，他开始急了。难不成他们看完舞台剧还有其他安排？
这个脑洞一旦开启，就一发不可收拾，若不是及时给了自己一巴掌，他都快预见身穿婚服的许熠之领着顾清水来向他这个小叔子敬酒的画面了。
【什么时候回来？】
顾清水正解开安全带，在心底默念手机屏幕里何存溪陡然发来的信息，若有所思地跨出电梯。
许熠之突然从背后叫住她，“清水。”
“嗯？”
他看过来的眼神深深的，最终又摇摇头：“……没事了，明天见。”
她扬起脸，笑了笑：“嗯，明天见。”
两人背对背各自走向家门，顾清水在这时给何存溪回了信息。
【到门口了。】
下一秒，就与夺门而出的何存溪撞了满怀。她极力克制住自己大叫的冲动，任由何存溪一把拉进屋。
顾清水惊魂未定，虚着声音问：“还没休息？”
“太晚了，担心你有事。”
“许医生在呢。”
“有他才担心……”
“什么？”
“没什么，”外面传来一声关门的动静，他伸出脑袋探了探，松了一口气。
“我回去了。”
“我送你。”何存溪咧开嘴。
“谢谢，不用了，我家就在旁边。”
“别跟我客气。”
“……”
两道门距离有多近，近到只是这一来一回的对话，他们便走到了尽头。
这个时间点，盛佳嘉可能睡下了。顾清水蹑手蹑脚打开门，客厅里灯光透亮，她微眯起双眼，等适应完光线，一对拥吻的男女却赫然呈现在眼前！
一道惊雷划空劈下。
她确定以及肯定女方是盛佳嘉，而那个男人，隐隐约约像是张助理？！
前二十多年所有的视觉冲击都汇集于此，其威力完全不亚于行星撞地球，一阵阵轰鸣过后，仿佛有个小人儿正踩着她脆弱的脑神经来回横跳。
“怎么不进去？”
顾清水反应极为迅速，赶在何存溪折回来探头察看之前，用身体死死抵住关紧的大门，压低嗓音：“什么事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