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烟雨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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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奔波，一行人才抵达这座陈旧斑驳的小城。
八月中，江南最是多烟雨。此时的火车站已笼罩在一片濛濛细雨中。
大概是地处偏僻，再加缺少了一般古镇的文化特色，广场上只见三三两两行色匆匆的旅客。他们凭空出现，又悄悄在别处消失，来去都仿佛没有丝毫留恋。伴着脚边轻雾，周围显得十分幽寂。
这让铁了心来观光旅游的林凯大失所望，当即仰天长叹。
不过他的情绪低落，却不全因外界环境。更主要的，是一向热情周到的李凯丽今日颇为反常，除了刚上车时与其他人说笑了几句，后来便一直未曾开口。尽管一路上，林凯不断对她殷切示好，姑娘脸上的阴沉与当下天色相比，仍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家的兴致显然都不是很高涨，幸而顾清水提前预约了开往民宿的小巴车，没等多会儿便从入口方向缓缓驶来，即时将众人的抱怨之声掐灭在酝酿初期。
站点下车后，消沉一路的李凯丽默默绕来身边，低声道：“姐，不好意思啊，这本来是我分内的工作。”
她摇摇头：“哪有什么分内，团队协作，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李凯丽微微笑了笑，眼中似有感激，却在林凯嬉皮笑脸凑上来的瞬间，冰冷到了极点，头也不回地领着其他人往前走去。
顾清水倒是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毕竟林凯这种在未告知的情况下，擅自跑来宣示男友身份的做法，属实唐突了点。
当事人还没觉察出不妥，撇着嘴委屈巴巴：“小姐姐，你帮我劝劝她，来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她应该是气你没有事先告知。”顾清水如实答道。
说话间，一只手臂忽闯入眼帘，跟在最末尾的何存溪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顺势拎起她手中的箱子，顾清水下意识紧张起来。
“谢谢，我自己可以……”
对方面无异色，抬眼看向前面的几人小队，问她道：“接受别人的好意，很难么？”
只见组里那名叫晨光的小伙子，除了身背自带的双肩包外，两手各拖一件硕大的行李箱。年轻姑娘小柔好歹因为过意不去，上前帮忙扶着，刘云则在一旁喋喋不休，嘱咐他千万要注意手下轻重，以免划伤了自己花高价新换的万向轮。
这样一幅画面，看起来并不是很舒适。
收回视线，何存溪正低眸，自然垂落的刘海挡住了他一半眉眼。即便如此，与之对视时，依然有一不小心深陷其中的危险。她避开目光，故作平淡：“力所能及的事，不用麻烦别人。”
何存溪语滞，怔怔地望着她前行的背影，胸口隐约发闷。
偏在这时，满脸怜悯的林凯退回来火上浇油：“努力这么久，还只是‘别人’，老何，你的技能退化了？”
何存溪没说话，只拿眼睛瞪他，模样像是要杀人。
景区民宿依傍在蜿蜒的河道边，白砖黑瓦间高高扬挂了数盏红灯笼。循着炊烟的香气，踏过蔓蔓的青石板路，便见一扇古色古香的精致门头。
由于下午需要面见展览馆的主办方，时间并不宽裕，顾清水选择带众人在大堂简单吃一顿午餐。难得安静一会儿的刘大姐对此很不满，先是嫌弃饭菜不够可口，接着又开始埋怨行程安排不合理，俨然一副领头人的架势。
最后，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顾清水，想起茶叶之事，手下留情放弃了矛头直指。在店员的白眼下，坦坦荡荡夹起菜来。
林凯有些看不过眼，见何存溪坐得稳如泰山，相当不解，私下拉着他用口型说话：“你们公司领导啥眼光，怎么安排个这样的货色在小姐姐身边？你都不管管？”
何存溪没兴趣搭理，见他挤眉弄眼，心中生烦，便回：“我一个实习生，能管谁？”
正说完，刘云的位置传来声音：“凯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带家属都不给我们介绍介绍？那回头做报表，该怎么算呢？”
“云姐，你放心，他的那一份我会单独列出来扣除，上报之前一定先发群以供大家核对。”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各位，”林凯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待其他人的目光聚集而来后，开声说道，“还没作自我介绍，我叫林凯，是老何的发小，也是凯丽的男朋友，没提前打招呼就突然加入你们，实在对不住，往后的集体聚餐，都由我自掏腰包，想吃什么随便点，算是聊表心意，千万别同我客气！”
“哟，凯丽这是交了个有钱男朋友啊！”刘云随即跟道，语气里不仅酸，而且包含着嘲讽。
这直接导致李凯丽本不太好看的面色越发黯淡了些，把自己的椅子往顾清水身边挪了挪。
“钱不钱的无所谓，重要的是大家开心，”说完这句，林凯起身端起茶杯，“清水姐，来，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家凯丽的照顾。”
一声招呼，把顾清水惊得汗毛倒竖，整个人尴尬得几乎脚指抠地，却也只能一道站起来，与他碰了杯子。
“我干了，你随意，”林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赶紧又满上，抬向其他人，“也敬各位一杯，既然相遇，就是缘分！大家以后都是朋友了！”
晨光和小柔都是刚转正的新人，心思稚嫩。原先与顾清水交集不多，对这位组长谈不上什么情分，本来因为刘云的影响，生出了些负面情绪，当下有林凯一番言论，也拿起杯子回应，各自向组长敬了一杯。
处处挑剔的刘云落了单，无意瞥见角落同样不曾参与客套的何存溪，试图与他攀谈，岂料这人一脸的冷漠，干脆离了席，她顿感脸面无光，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我先回房间了”，没等其他人回过神来，便气鼓鼓地走了。
一下子少去两人，小年轻有些不知所措，林凯再次豪言：“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条街尾有间小酒吧，晚上吃过饭，咱们一起去放松放松！”
“好啊，我们也正打算去呢！”两名年轻组员互换了一个眼神，腔调里难掩惊喜。
“那正好，晚上我做东，不醉不归！”
顾清水无奈地从他们的热聊中抽身出来，转身要走，正在兴头上的林凯喊下她：“小姐姐，饭还没吃完呢，去哪儿？”
“你们慢用，我先去准备下午的会议资料。”
话毕，李凯丽忙跟上来，经过男友身边时，翻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白眼，小声嗔道：“谁让你充大款！”
然后拽起顾清水的手腕。“姐，我去帮你。”
顾清水看了一眼身后更为委屈的林凯，点点头：“好。”
午后，细雨更密了些。何存溪靠在二楼茶室外的藤椅上，静静观赏着水墨画一般的古镇景色。没多会儿，林凯便踩着失意的步子在旁边坐下。
“喝么？”他指着手边刚送来的一壶果茶问道。
“唉，不喝，哪还有心思喝茶呀，”林凯摆了摆手，颇为苦恼地念叨起来，“什么叫充大款，我本来就是好么？给足了她面子，怎么还生我气呢？”
“活该，未经允许就自作主张地跟过来，没扇你都算她脾气好。”
“怎么连你也这样说，我不是想给她个惊喜嘛！”
何存溪一顿，问：“还有谁，同你说过？”
“还能是谁？小姐姐呗，别说你俩有时候还挺像。”
“……”
林凯见他不吱声，又道：“刚才你咋回事？那刘大妈总想压她一头，你就任由小姐姐被欺负？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她的处境不一样，我如果替她出了头，只会让她陷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当中……况且，她未必领我的情。”
“话说回来，你这回草率了，都没明确人家的想法，就盲目表白，不怕今后朋友都没得做？”
何存溪盯着他冷笑一声，眼前这人从前连女孩的姓名年龄还没搞清楚，就敢公然调戏，他的话根本不存在说服力。
“我又不缺朋友，不差她一个。”
“你倒是坦白，之前那股子死不承认喜欢小姐姐的气势哪儿去了？”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满眼都是那个枯燥无趣的顾清水了呢？恍惚一阵，他决定终结这个自己都想不明白的话题。
“你跟李凯丽究竟什么情况？”
因为椅子太舒服，林凯整副身体都嵌了进去，听到他的问题，才将腰背支棱起来，矫作地闭上双眼，道：“过去我以为，追姑娘无非就是多说好话，多砸钱送礼，可到了她那儿，这些通通不管用，我送的礼物，她每样都以相等价值的东西还回来，别的姑娘只在乎我为她们准备的惊喜浪不浪漫，够不够拉风，她却会关心我累不累……你知道么？我从没见过，经历了社会毒打还能这般矜贵自持又不失温度的好姑娘。”
何存溪不以为意，嘟囔道：“从哪儿偷来的形容词？”
“偷？这个字用得好，是她把我的心偷走了。从见到她蹲在路边为一只被人遗弃了的杂毛狗流眼泪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都要好好珍惜她！”
“啥？为狗流泪？”
“哎呀你别打岔，总的来说就是，这样一个有心有爱的女孩子，多难得？”
虽然意外，却也不十分惊讶，只是觉得有些神奇。
他懒得去细想，悠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多种夏日水果与绿茶混杂的香气扑面而来，不由说道：“味道不错，生津止渴，对消暑很有效，你确定不喝？”
“生精？”原本打蔫儿的林凯立刻双目放光，“那我得多喝点儿，你再去点一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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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区，顾清水整理完资料，又趁四下无人，找民宿老板买了两盒好茶单独送去刘云的房间。返回的时候，李凯丽正在房内另一张单人床边收拾行李。
听到脚步声，李凯丽合上箱子。“为了那样的人，特意买两盒茶，值得吗？”
“原本也要带特产回去，现在只是提前给她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无论是对哪种感情，可能都适用吧。”
这句话并不是一个疑问，尚且没想好该怎么接，对方又道：“我这人一直都挺肤浅的，谁对我好，我就愿意跟谁走，哪怕是出于对低成本付出的感动。”
顾清水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解释与林凯的关系。“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是挺好，自从认识那天起，他就在追我了，每天早上都会给我送早餐，总会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及时出现……可即使这样，我都不确定对他是不是爱，只是，不想错过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说着，李凯丽走近身前，问她，“姐，换作是你，会轻易答应一个人的告白吗？”
顾清水心中咯噔一记，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换作是她，只会反复考量，自己身上到底有哪些特质值得对方动情，不过到最后，她都无法喜欢上自己，所以总在想，一段无法究其原因的感情，能有多可靠呢？
“凯丽，抱歉，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啦，别这么为难，”李凯丽瞧着她诚恳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老一辈人不是常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么？既然已经接受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吧。”
“嗯……”口中应答着，却若有所思。
“打开自己的内心其实很容易，比受伤更难受的是错过，姐，我希望，你也能早日想清楚。”
当顾清水猛地抬起头，说完这句话的李凯丽给了她一个友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