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告白
那天以后，缪燃便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林家上下一时之间乱得鸡飞狗跳，立马面向全城展开了地毯式搜索，结果这场闹剧以她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一组与友人同乘凤尾船夜游威尼斯河道的散心照，成功落下帷幕。
可能是出于对同类的惺惺相惜，被许熠之误解的何存溪决定闭口不提，算是维护小姑娘最后一点尊严。毕竟除本人以外，当时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猜得出那个匪夷所思的大概。
所以对他来说，解释与否意义并不大。只是每每见到仍蒙在鼓里的许熠之，都不禁隐生出一丝同情，还有几分屹立于上帝视角的暗爽。
而顾清水这边，每天起早贪黑，完美错开了与何存溪重叠的作息。到公司后，不是在会议室研究展会流程，就是在资料间拷贝案例。排去不得已的照面，他们之间的交流次数，甚至不及办公室前来洒扫的保洁阿姨。
逃避，或许是解决问题的下下策，但确实初见成效。不仅耳根清净，眼底清净，就连心境，也平和了不少。
唯一糟心的是，展馆的意向方案被退修两稿，原本打鸡血的积极性断崖式下跌。几日来，顾清水整个人只剩一口仙气吊着。这天总算得到甲方首肯，一时激动难自抑，准备结束无意义的加班，刚收拾完东西，却与碰巧从外走进的何存溪来了一次四目相对。
她慌忙背过身去，硬着头皮捧起一叠文件走向打印室。
正望着出纸口发愣，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几下轻扣玻璃门的声响。这时的大厅内，目之所及仅有寥寥数人，且是惯性延点的那几位，活动范围均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办公区，谁都不曾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这边。
顾清水悄悄安下心，见何存溪的目光缱绻，便抢先一步，用极官方的口吻笑问道：“怎么还不回家？”
“只是想来看看你。”
“……不是每天都有见面么？”忐忑不已地说着，顾清水将复印件一份一份整理妥当，伪装出忙碌的样子。
这些都是要分发给组里各个人员的任务清单，一人两份，本来也没多少，愣是让她拖拖拉拉打印了个把小时。
对方不急不缓，轻描淡写地给出了一句足以扰乱人心的回答。
“我知道，但我依然很想你。”
顾清水当即大惊，做贼似的探头往外瞧了一眼，赶紧将玻璃门带上，才捏起嗓子小声道：“不要在公司……说这种话。”
“除了公司，我怕根本没机会，你打算一直回避么？”
“没有……是最近太忙了！”
“那好，现在第三期方案也已经定稿，能不能抽出一些时间，我们谈谈？”何存溪缓步上前，动作娴熟地帮忙归整。
“……谈什么？”
何存溪微微一笑，用食指抵在唇边，斜眼示意：“不急，等他们下班。”
没多久，劳模们相继在门外摆手道别，办公大厅果真空无一人。
“对不起，那天晚上，吓到你了。”
他的声音出现得毫无预警。顾清水心上一跳，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是哪个晚上，可是唇舌好像上了一把天底下最牢固的锁，怎么也撬不开。
“如果那天的话，令你觉得不舒服，你也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
“……真的？”顾清水抬起眼皮，问完之后，不由一阵难言的心虚。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这盆水已经成功渗透进她心脏的每个角落，引起了轩然大波，又怎么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何存溪看向她愣了愣，无奈道：“你倒是一点不客气，不过前提是你认为可行。”
“……你继续吧。”自知躲不过，顾清水视死如归道。
如果当初换一种方式相遇，她还会不会对自己如此抗拒？
在此之前，何存溪心底反复盘桓着这个疑问，但现在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表情里包含前所未有的诚挚：“顾清水，我从未当面喊过你一声‘姐姐’，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在心里预演好了我们的关系。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得出的唯一结论是——我大概喜欢上你了。希望你能认真想一想，对我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算是，告白？
顾清水的脑子嗡嗡直响，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捶在胸口上措手不及的重击。眼前这个人虽然比她年纪小，气场却十分强大，不笑的时候冷傲孤绝，让人难以接近。面对这样的他，一股天生自卑感在体内横冲直撞，严重干扰了大脑正常运转，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什么时候给我答复都可以，但必须经过深思熟虑，”见她迟迟不出声，何存溪接着低声道，“早点回去吧，不用为了刻意避开我，勉强自己去挤地铁，身体要紧。”
“等等……”顾清水几步上前，触及目光时，一对好看的睫毛很明显抖动了一下，显然是鼓足勇气，连带声音都发着颤，“可以跟我一起，坐一次地铁么？”
何存溪惊讶地转过身，嘴角露出久违的笑意。
商务楼外，行政部的三名年轻姑娘震惊地朝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李凯丽冷着一张脸，慢慢将视线收回，身边的同事借此开口：“kelly啊，那公子哥前段时间不还在追你嘛？怎么又跟这顾清水出双入对的啦？”
“他没有追我，我们就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她的微笑毫无破绽。
“之前请你那么多顿午餐，这还不叫追？”
另一名同事冲对面使了个眼色：“人家自己都不介意，你啰嗦什么，反正啊，怎么样都轮不到咱们的！”
“这么说你还挺羡慕呗？”
“我可不羡慕，看着吧，没准过几天又该换新目标了！”正说着，便指向不远处一辆私家车，“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明天见哦各位！”
“拜拜！kelly，我也走咯，唉！比不得这些有男朋友相陪的现充，我得去赶公交啦！”
“好的，雯雯姐，明天见，”送别了同事，李凯丽放下嘴边悬浮的笑容，转而拿起振动已久的手机，换成另一种暧昧的嗓调，“喂，万总，你在楼上？那我去找你，等我。”
晃动的车厢内，何存溪极力蜷缩起身体。
就在前一秒，还不能充分理解顾清水在看到他气定神闲地往正中位置一站后，所投来的怀疑眼神，等到当前深刻感受了一把人挤人的窒息，却悔恨晚矣。
他们之间一开始只隔了两三人的距离，经过他不懈的挣扎，又莫名其妙地往里多塞了两人。何存溪有苦难言，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千山万水的近，和近在咫尺的远。
忽感到手面一热，立即低头往下看去，面前不知何时挤进来一名化着夸张眼妆的lo娘，对方正紧紧握住自己抓在扶杆上的手。因为身高的缘故，这姑娘奋力踮起脚尖，姿势看上去十分艰难。
善意地挪了位置，却不想对方紧贴而来，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转头用眼神向顾清水发出求助信号，然而只得到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失望之余，何存溪自嘲地冷笑一声。
“小哥哥……你……”见他有所反应，lo娘的双颊很快映出两片坨红。
“不好意思啊，我有女朋友了，她很漂亮。”话音脱口的同时，他故作深情，专注地望向不远处偏安一隅的顾清水。
突然之间，拥挤的空间里，除了顺风呼啸的行驶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挡在他们当中的乘客纷纷自觉让出一条道。在众人祝福的目光注视下，顾清水恨不得把身体对折塞进车厢连接处的折叠软棚，未得实施，只能背过身去，拿挎包挡住发烫困窘的面色，很有一番掩耳盗铃的架势。
“挡起来也没用，别人都看到了。”何存溪坏笑着走至跟前，顺势将她的包接到手中。
“你……”回过头的顾清水瞪起一双黑亮的眼睛，脸上微嗔，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有与她这个年龄阅历不符的纯真可爱。
那一瞬间，何存溪恍了神，却又嘴硬道：“这不能怪我，是你先见死不救的。”
分明是长了张易招桃花的脸，顾清水甚感无辜，斟酌半天，才正儿八经回了一句：“毁人姻缘，有损阴德。”
“不是跟你的，我不要。”
不知为何，此时极想占一占言语上的便宜。比起被视而不见，哪怕牵动出她对自己一点点异样的情绪，总是好的。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时，何存溪悲哀地意识到，他竟然卑微至此。
顾清水闷着脑袋，看不到表情，因这一时口舌之欲，换来了她长久的沉默。
地铁靠站，两人一前一后越过通往小区的街道，走在前面的顾清水忽然侧过身，抬手开口说：“包给我吧，谢谢。”
这一路，何存溪始终目光紧随，也跟着就地停下，但并未有动作。
顾清水没再重复，只是眼神坚定地仰起头，用一种凌驾于情感之上的语气道：“你说我挤地铁是勉强，但我想告诉你，这就是我平日的生活。你看，不光是年龄差距，我们的成长环境、家庭背景，每一样都是现实中的两个层次，未来要走的路，也不会是同样的终点。”
“……”何存溪眼中微动，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认真考虑过了，这就是我的答复。”
眼下何存溪不再看她，面朝向公寓楼大门，吊顶的感应灯正散出莹莹白光，似是感叹：“到终点了，从不同地方来的人，也会在这里相遇，这叫，殊途同归吧？”
“不、不是，你听说我说……”
“我想听的，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不是一堆妄自菲薄的借口，你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你自己？所以这个答复，不合格，我拒绝接受。”
他说出这话时，唇角始终噙有一抹淡笑，表情虽没什么变化，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年上感。
顾清水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没能接上话。
这孩子，有点早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