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乌龙
法国著名文学家萨特说过，下午三点钟是一天中一个很奇怪的时间, 在这个时间开始做一件事总是觉得太早或太晚。
当顾清水踏入何存溪的房间，窗边的身影微微一动，偏侧过身子。那人勾唇笑着，硬朗的面部线条镶有柔软的绒光，看上去美好得不似真实。她立在原地，正合思绪乱飞时，脑内无端迸出的这句名言。
没等开口，外面不知为何起了大风，与之相通的拐角房门“砰”地一下，关得严丝合缝。许熠之缓缓拉上窗户，转过头来意外道：“找小溪？”
“嗯，”停顿了片刻，她解释道，“林凯说他不大舒服，但是一时走不开，就让我先来看看。”
说完，返身去拉门把手，然而不管如何正反向转动都顶不上大用。
“让我来吧。”
她点点头，安静地退到一边。
“不行，可能是锁芯出了问题。”尝试过几次，许熠之只能遗憾地放弃。
顾清水倒还算冷静，走近门边拍了两下，喊道：“有人在外面吗？”
“没用的，他们听不到。”
经提醒，她这才注意到眼前这道门并不是公寓的原装配置，而是被重新换过的。不仅如此，就连墙面都加装着隔音贴，整间屋子密不透风得令人窒息。
“有没有带手机？”许熠之问。
顾清水摊开手掌，无奈摇头，谁能想到在自己家隔壁，会如此迫切地需要一只通讯工具！
正懊恼不已，耳边却传来一声叹息：“看来，小溪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太好。”
把房间改装得跟密室似的，睡眠质量又能好到哪儿去？
心想着，又听许熠之用略带悲凉的声音说道：“姑姑把所有的关心体谅都投注在我身上，忽略了他的成长，以致这个孩子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对他来说，我一定是个坏人。”
此前，顾清水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但她不止一次地觉得，何存溪看似拒人千里，但与许医生实则很是相像。不仅仅是日常的一举手一投足，包括骨子里的温柔热心，大概也是一样。就如上回，自己与盛佳嘉醉酒，他明明可以置之不理，但即使被人误会，也没有抛下她们不管。
或许潜意识里，他还是敬重这位表哥，并以之为表率的吧。
正在此时，面前光洁透亮的墙壁上赫然现出一道白屏，顾清水吃了一惊，茫然无措地望向许熠之。
“是定时投屏，”与她相比，对方显然要淡定得多，“可能是小溪他们准备好的。”
找到床尾那只小巧精致的投影器，顾清水安下心来，“需不需要关掉？”
对方却已拉上遮光窗帘，回身弯着含笑的眉眼，搬来椅子道：“现在还有比坐下来看会儿电影，更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吗？”
此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可靠，待在他身旁，内心总会出奇的平静。顾清水很认真地想了想，确实没有，况且算一算时间，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开门，便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当黑白屏幕上映出‘roman holiday’字样的那一刻，她有些凌乱。想不到何存溪那样一个表面又酷又拽的人，会愿意看这么……黏腻的爱情文艺片？
许熠之就坐在身边，轻声笑了笑，也有几分意料之外的意味，接着转过视线问她：“感兴趣吗？”
顾清水一愣，她对此类题材的代入感十分低微，即便它是一个经久不衰的故事，一段流芳百世的爱情，自己也的确不曾刻意找来观摩。眼下别无选择，便如实回答：“谈不上感兴趣，但是可以一看，毕竟经典嘛！”
对方闻言轻轻点头，笑容更甚，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她忍不住问：“许医生也没看过？”
“嗯，一个人看电影，感觉很凄凉，”许熠之的声音顿了顿，忽又侧过来道，“所以我庆幸你能来，否则，我大约要独自看完这部爱情片了。”
顾清水回给对方一个微笑，将视线移进黑白影片当中。
这样凄凉的观影方式，其实是她的日常。
不用工作的时候，她习惯独处，可以窝在家中一整天闭门不出。电视上播放着中意的影片，手边摆放着衷爱的吃食，或捧腹大笑或痛哭流涕，自在随心。不用绞尽脑汁与外界周旋，也无需在意他人的看法，更不必计较自己的对错得失。
她享受这份孤独，至今不觉有任何不妥。顾清水暗自走了神，对身旁那道投在脸上的温柔目光浑然不知。
一面墙之外，缪燃一张脸涨得通红，正怒不可遏地拿亲哥练散打，却仍不能解气，干脆改由双腿夹击，偌大的空间只听得到林凯惨绝人寰的求饶。
何存溪对这怪叫声充耳不闻，只忙于翻找房门钥匙，连洗手间这种明知不可能的地方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一无所获。见他彻底泄气，缪燃下手的力道更为狠绝。
“老何！老何救命啊！”
求助对象并没有闲工夫搭理，火速掏出手机拨通开锁公司的官方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着急便问：“你们过来一趟需要多久？”
在被告知因为门锁特殊，附近的开锁师傅得回公司准备工具，来回至少得花一个小个半时后，他靠在墙边看着兄妹二人，忽然语声冷冽：“你这样弄不死他，厨房有刀具。”
在缪燃抬起视线的刹那间，林凯借机抽身出来，悲愤交加：“卧槽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要不是为了你俩，我会干这蠢事？！”
“既然知道是蠢事，为什么还干？”
“我……”林凯自知理亏，反驳的话没想出来，闷着脑袋坐回沙发上喘气。等了好半会儿，都不见缪燃追来发难，好奇地回过头去，这暴力金刚竟难得露出如此柔情的一面，此刻双目含泪，鼻尖都哭红了。
惨兮兮的模样让林凯声音一哽，一肚子问题堵在嘴边，愣是没问出口。只能觍着脸望向另一边：“老何，你还有什么法子？”
何存溪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思忖片刻后，眼中闪出微光，立即拨出了一通电话。
南郊。
盛佳嘉驱车在路上，心中喜不自胜。
中午时分，顾清水发来一条求助短信，大致描述了下昨晚的情形，以及一早又与何存溪碰面的窘况，她立刻来了精神，陪老盛匆匆吃完午饭，便迫不及待往公寓赶。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该有围观群众。她现在可太闲了，这样精彩的场面，无论如何也得去凑个数。
下了高架，正等待红灯。旁边刚好是有名的夜排档一条街，店家纷纷开始拉出桌椅热灶，为晚间的营生做好充足的准备。
不过多停留了一眼，就让她摘出了一个眼熟的身影。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将车子开入巷口。
那人坐在紧贴透明玻璃窗的位置，姿态无比端庄，一身体面的西服完全无法融入周遭的环境。若不是面前那碗平平无奇的馄饨，他的架势更容易让人相信，这是某位商界大佬莅临视察来了。
“张特助，真巧啊！”
对方仿佛定了格，目光凝在那只咬过一口的素馄饨上，直到盛佳嘉走至跟前，才抬起头来，眼底的神色变了变，但也并未出声，只是微微颔首。
盛佳嘉指着他对面的椅子：“我可以坐这里吗？”
“请便。”
餐馆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已经过了三点半，她笑道：“你这算是下午茶，还是晚餐？”
“是午餐。”
呵，都是大忙人，这作息跟老盛真有一拼。
“前几天网上暴力言论的事，还没谢你，”盛佳嘉正襟危坐，直奔主题，“那笔公关费，应该由我来出。”
闻言，张励杰放下汤勺，将碗推到一边，淡然道：“举手之劳而已。”
“听小何说，这是你手底下员工一晚上的杰作？一码归一码，我不能白白受人恩惠，既然欠了，你总得给我一个表示的机会吧？”
张励杰没答话，脸上的神情与往日的冰冷坚毅稍有不同，像是个有了些人情味的机器人。静坐一会儿，他便换了话题：“回去工作了么？”
盛佳嘉愣了一下，自嘲地笑笑：“我这都社会性死亡了，哪还会有工作？”
“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先休息着，做个闲散人员可比上班舒服。”盛佳嘉语气轻松地说着，忽见对方的嘴角极快速地略过一丝笑意，因为太过珍稀，她几乎想用相机将之记录下来，可没等细看，那丝笑意却消失了，好像变成了荒诞的错觉。
盛佳嘉轻叹一声，一个机器人居然会笑，本身就够荒诞了。
没想到这声叹息，竟被对方敏锐地捕捉进耳中，忽然开口道：“那些人，只是用键盘敲几个字符，就可以随意诋毁一个素未谋面的无辜之人，从而在大众虚假的认同里，获得自身的满足感，你没必要为此感到难过。”
“……”将他这段毫无声调起伏的念白，在心里回味了一遍，才惊觉这人是在安慰自己。她其实一向心大，这件事对她的伤害已经不再有之前那种剐心的杀伤力。
好在这时，对方手机铃声响，解了不知该如何回话的一时之困。盛佳嘉微笑着抬手，示意他随意。
“有什么事？好，我马上过来。”
待他放下手机，盛佳嘉将脸颊边的头发拢向耳后，起身道别：“我也该走了，这顿午饭就让我请吧，否则今天白跑一趟。”
张励杰默了默，而后轻轻回了一句：“好。”
走出小餐馆，盛佳嘉侧身道：“下次等你有时间，再请一顿正式的！”
说完，正打算进巷口开车，对方也跟了上来，她有些不解，尚未发问，只听那人淡淡道：“我去江南景苑送钥匙，与你顺路。”
“你没开车来？”
“有其他事，不方便。”虽面无表情，但他说话时，视线并不聚焦。
盛佳嘉见他今日诸多反常，便也不问，打开副驾驶车门，抬起下巴：“上车。”
一路上，车内宁静得可怕，张励杰全程面向窗外，周身犹如布了一张生人勿近的防护网，偶然间一瞥，又能从他眼中看出哀戚的情绪来。盛佳嘉强忍下进车必开音响的习惯，憋得很是难受，越发觉得自己像个拼车司机。
离公寓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这样下去迟早得憋疯。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让她找到自认为比较完美的搭讪问题：“你跟你弟感情真好哈！但是你们一个姓张，一个姓何，难道跟许医生一样，也是表兄弟？”
“不是，”张励杰转过头来，从双臂环抱的姿势中腾出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但凭他这刀刻一般优秀的山根，这个动作显然多此一举，“从血缘上讲，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是……结拜兄弟？”
“准确来说，他的母亲是我的雇主，所以，照顾他也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盛佳嘉的本意是随便聊点无关紧要的东西，此时一听，脑中那张黑色名片一闪而过，突然察觉到他话中庞大的信息量，咽了下口水，试探道：“何存溪？他是？”
“悦人集团，许董事长的独生子。”
四十分钟后，两人抵达公寓停车库。盛佳嘉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悦人集团，那是正儿八经的豪门啊！独生子，可不就是太子爷？！
浑浑噩噩地跟着上了楼，三个火急火燎的年轻人正守在门口，她从中扒拉出何存溪，差点当场来个屈膝请安，幸亏张励杰挨得近，一把将她扶稳：“你怎么了？”
“没事儿，晕电梯，老毛病……”
紧闭的房间内。
电影播放至一半，顾清水方才入了戏，倒想继续看下去，可屏幕卒然一黑，现出了一行中文白字。
【我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喜欢着你。】
这个“从小”二字就很耐人寻味。她幽幽转过脸，面向同样困惑的许熠之。
王宫里长大的安妮公主和生活在意大利的乔，这么早就暗生情愫了？这究竟是什么奇葩的盗版剧情？
二人尚未来得及互相交流心得，房门便猛然被人破开。
“不要！不要看！”只见一脸狼狈的缪燃率先冲进来，把投影器紧紧抱进怀里。
“燃燃？”
许熠之的靠近，似乎让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就连肩膀被触碰一下，都如同电击般直往后退。纵然如此，这个小姑娘抬眼怒视的第一人，却是状况之外的顾清水，然后闷下头，贴着墙角夺门而出。
在看到紧随而来的何存溪后，许熠之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表情带着一股悲悯和歉疚，对房间的主人说：“对不起，无意破坏了你和燃燃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臂膀：“去看看她吧。”
何存溪瞥了一眼在意的顾清水，本已松了口气，见被当事人误解，瞬间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害！”一旁林凯无奈发声，“还是我这个当哥的去吧！”
卧室里，余下几人原地直愣愣站着。
尴尬，总之就是非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