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游戏
第二天清晨，顾清水心情大好，打开听歌软件，选了几首曲调高亢的电音，戴上蓝牙耳机就跑进洗手间刷牙洁面。
等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至客厅，却见隔壁何存溪已经拎了早餐，单手托腮守在桌前，一副温和乖顺的模样足以激发出绝大多数异性荷尔蒙。见她出来，立即眯眼笑道：“早啊组长！”
她高高扬起的嘴角有些许回落，脚下顿了顿，才声音虚浮地回：“早。”
说完扭头将屋内扫视了一遍，终于在沙发里找出蓬头垢面的盛佳嘉。这姑娘近来自暴自弃得十分彻底，完全不顾及个人形象。纵使家中来客，她照样能行尸走肉般打开门，然后倒在一旁昏昏欲睡。
顾清水走过去蹲下，拿手摇她：“你是什么时候溜出来开的门？”
“在你边刷牙边提臀扭胯的时候……”盛佳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慢撑起身，张嘴埋怨，“我说你俩是准备竞选公司劳模吗？一个赛一个的积极，起得比鸡还早，麻烦考虑一下我这个睡得比狗晚的无业游民的感受行不？”
要说不累，那确实是假的。何存溪从前一直保持着日夜颠倒的生物作息。自从顾清水恢复上班那天起，又把闹铃调快了一小时。这两天刚好处在适应初期，比当年被许女士押着回国高考都艰辛。
可那又能怎么办，万一起晚了，某人不就自己先走了么？
见顾清水面色疏朗，显然对好友的抱怨丝毫不在意，何存溪挑了下眉，岔开话题问道：“昨晚和励杰哥聊得怎样？”
“啊——咳咳……”盛佳嘉惊跳起来打断，心虚地瞥了一眼正一脸探究的顾清水，连连催促他们道，“你们赶紧吃饭，起这么早，一会儿迟到了多浪费！”
顾清水闷头笑了笑，倒也没有寻根究底，转身步入房间拿包。
“她今天好像很高兴？”何存溪趴在桌旁探头问。
盛佳嘉正为他不合时宜提起张励杰的事愤愤，此时逮着机会，冷笑一声开口插刀：“那是我生理知识普及得好，现在真相大白了，能不高兴么？”
经过近一周没完没了的走访会议及小组商讨，桐里展馆的方案一稿总算按时传送至客户邮箱。策划部几天来的压抑好不容易得以暂时排释。临近下班，几名善于带动气氛的职员便迫不及待起哄，邀大家一同前去喝一杯，一时间其余人纷纷响应。
唯有顾清水一人猫在角落内心发憷，方案是提交了，但她对自己的能力并不是很有信心，总觉得不踏实。
“顾清水，这回你别再溜了啊！你们组何存溪跟我这组小刘都是新人，咱还没给他们开过迎新会呢！今天这场，你必须参加。”
粗犷的嗓音喊到跟前时，她茫然地抬起头，a组组长季晓阳正笑眯眯地撑在格子间的挡板上。这位前辈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为人爽直且热情。当初顾清水入职分配在他手底下学习，虽说没少挨骂，却也是受益良多。
近两年家中那美貌娇妻又为他添了一双儿女，可谓人生处处是得意，脾气也由此收敛了不少，逢人都是一张普度众生的慈祥笑脸。
如今大大小小的项目他已沾手过数十回，本人还是下一任策划主管的热门人选，自然不会把一个乡镇文化展览放在眼里。况且上头明确表示这次的两组合作，只是按照一贯的老带新规则，a组不会出主要创意，他们的职责是辅助自己更好地完成任务。
“你就放心吧，那方案我替你把过关了，再说哪有人不经历几次退回重修，一下子就能稳抓客户需求的？多磨练磨练，你就皮实了！”对方道破她的焦虑，接着转向一旁面色有些阴郁的实习生，“小何呀，你不会是又没空吧？”
何存溪仍对盛佳嘉“普及生理知识”一事耿耿于怀，一整天下来越是见顾清水情绪高涨，心底就越是愤慨。然而愤慨过后，又空前失落，原来无论怎么做，她始终没有靠近分毫。
眼下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从自我状态里抬眸，他侧过头去，笑道：“我们组长去的话，我就去。”
顾清水当即一个激灵，策划部全体女同事用一种近乎渴求的目光望过来，迫于严峻的形势，她便也只能答应了。
聚餐地点选在一家口碑不错的量贩式ktv旁，一帮人解决饱腹问题后直奔提前预定好的大包厢。顾清水搅尽了脑汁还没想出推拒的对策，就被季晓阳指挥的两名女下属架着坐进卡座沙发最中央的位置，她瞥了一眼那堆得宛若一堵承重墙的酒水，顿时脑瓜子疼。
后来在同事的鼓动下，勉强唱了一首多年以前的日剧主题曲，一紧张咬错了几个音，但毕竟爱好小众，其他人也不见得有多关注，顾清水松了一口气。对不善社交的人来说，这样的场合简直是噩梦。
抓起一瓶矿泉水躲进旮旯，本想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也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忽然提议玩游戏。彼时季晓阳已经喝多了，举个酒瓶子来到身边坐下，大声道：“来，把我们新组长带上，她可从来没跟咱们玩儿过，真心话大冒险，还是狼人杀，你们选！”
“老大，你那都过时了，换别的吧！”说话的小姑娘眼中闪过一抹光亮，从身后掏出重要道具，“我们来抽签好不好？”
“噫——看来是早有准备哦！”
“来嘛来嘛！我没意见！”
“我也没意见！”
搭腔的都是姑娘，男同事们为表绅士风度，当然愿意配合。顾清水苦不堪言，转头一看，有人的表情比自己更拧巴。原来何存溪与她之间还隔了两人，不知不觉中居然已近在身旁。她好心递过去一瓶水：“你还好吧？”
“还好，就是……”
就是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帮姑娘目的性太强了。刚刚好奇偷看了眼那些签子，一共三个分类，光是涉及到私人问题的内容就占了大半，这是打着玩游戏的幌子来调查户口啊！
忧心忡忡下，游戏已然开始了。空酒瓶被置于中间，一番滚转后，瓶口不偏不倚指向卡座中央。
“抽签吧小何，要好好回答哦！答不上来自罚一杯！”姑娘们一脸惊喜。
至今为止谈过几次恋爱。何存溪暗自翻着白眼，这特么谁记得？
看了眼身旁仿佛被抽干精气的顾清水，他清了清嗓子，便俯身倒酒：“这样吧，第一杯我先干了。”
“不带这样的啊小何！难道你连有过几个女朋友都不记得嘛？”女同事抗议道。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我还没抽到呢。”仰面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抬手用拇指擦去唇边的浮沫。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把在场姑娘蛊惑得七荤八素了，哪还有余力穷追不舍？
大概是极力隐形的缘故，顾清水庆幸自己一次都没被抽中过，安安心心倚着靠背观望其他人的热闹。就在快要建立起舒适圈的时候，有人喊：“小顾组长！到你了！”
“我看看……说出……初吻对象……的名字？”季晓阳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签，眯起一双醉眼，指向下属咧嘴调侃，“喂喂，你们准备的都是些什么内容啊？上来就这么高能的吗？”
“要不然多没意思！”
几声哄笑过后，有人出来控场，“安静，你们还想不想听答案了！”
十多双眼睛齐齐盯来，顾清水的脑神经忽地炸了一下。说来惭愧，这还是她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即使当时意识模糊，但在屈指可数的片段记忆里，她仍记得酒店里的那个吻，那个至今想起来都令她脸红心跳的深吻。
如果说前一天晚上盛佳嘉的科普是一粒定心丸，那么脑海里这幅难于启齿的画面就是一颗随时都有可能自爆的小炮弹。好死不死偏让自己选中了这支签，要命的是对象就站在身边，这辈子所碰到的尴尬怎么也该有个底线了吧？顾清水悲哀地想。
挣扎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来，举起满杯的啤酒，语调柔和地面向众人道：“我们组长前不久刚动了手术，这杯酒，我代她喝。”
“……”何存溪的声音惊得她心中一颤，却没有勇气抬头。
“怎么回事嘛？”
“干脆别玩了，拼酒得了呗！”
提出不满的人里男女都有，却基本是开玩笑的性质，但在这时，埋怨声中突然传出一句不和谐的疑问：“小何，你这袒护得有点明显吧？”
紧接着，另一名酷好搜集花边情报的开始添盐着醋：“可我们小顾组长已经有人在追了呀！”
“真的假的？谁啊！”
“就那个，市场部刚升任的经理！”
“……启文迪？！”
“对、对！”
“停！当着本人的面聊人八卦，你们是不是缺心眼儿？”正当顾清水深感汗颜无地，季晓阳大喝一声，立刻堵住众口，没成想此人随即转头咧牙笑道，“遇到这种好事儿，怎么也不事先跟师父我汇报汇报？”
她这才反应过来，接着对方的问题张口说：“没有的事，其实都是误会，只是长辈之间有些交情，碰巧认识罢了。”
“当事人说了这是个误会，以后谁也别提了啊！”说着，又朝对面的人眨了几下眼，“小何，你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我会加油的。”那人勾起嘴角应了一句，视线却落在面前各位同事身上。
点歌屏随机播放的歌曲切换间隙，包厢内恢复了喧闹，几名素日就爱追着何存溪聊天的小年轻缠着他玩起骰子来。顾清水见时机恰当，挎起自己的包，走来与陷进沙发的季晓阳道别。
“他们这帮人心眼儿都不坏，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个中年男人倏然坐起身，表情严肃道：“还有啊，别总是从集体中找安全感，学着跳出自我怀疑的怪圈，你会发现别人没想象中那么在意你，胆子放大些，以后的路还长呢！”
顾清水冲他笑了一下，郑重颔首，久违地喊道：“谢谢你，师父。”
就近与另外的同事打了招呼，拉开门深吸一口气，在包厢外停顿了片刻。刚向前走没几步，身后就有追来的脚步声。虽然地面铺有绒毯，脚步声很轻，但她自幼高度敏感，仍然感觉到了。
“等下，我送你回去。”
转过身，何存溪就站在极近的地方，她后退一步，平静地说：“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对方低头笑笑，又向她靠近了些：“今晚不开车了，一起回家好不好？”
以往这人固然顽劣，但还不至于如此。今天只要一开口，语气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露骨，这使她极度不安。顾清水抬首直视他的眼睛，并替他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酒量好得很。”
“……既然没醉，就不要总是开容易让别人误会的玩笑，”将打车软件举到对方眼前，“我的车到了，你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
说完就急匆匆绕过幽深的走廊，跑出大门外。
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手机正巧发出一声微信提示音，顾清水不由自主地点开消息栏。
那备注“淞城商学院王思诚”的联络人，只发来五个字。
【我没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