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探病
周一，何存溪起了个大早。
被外放音乐惊醒的室友顶着一头枯黄的鸡窝，行尸到客厅的单人沙发，表情十分痛苦，“这才几点……你要杀人啊……”
他懒理对方的抗议，兴味盎然地站在穿衣镜前捯饬发型。
从舒适圈里昂起头，林凯见到他这般破天荒的精致，有些不敢置信，“约会？”
“有面试，”他打开门回头问，“艺丰广告，你去不去？”
艺丰广告，此次校文化宣传活动的合作公司。也不知是中了什么蛊，林凯近来满心满眼都是那行政部的凯丽姐姐，立马窜起大叫：“我去！”
不多会儿，两人就麻利地上了车。
林凯捋了一把头发，故意从口袋抽出一张卡片，调侃道：“你一个学商科的，打算在广告公司应聘个什么职位？”
何存溪摸着方向盘斜眼问：“哪来的名片？”
“第一次见面顾姐姐就给我了呀！”林凯一脸惊讶，欠抽地追问，“你该不会到现在，都没收到过她的名片吧？不会吧？！”
“一张纸而已，那是关系不熟的人才需要的东西。”何存溪满不在乎道。
要说不在意，那确实不可能。这点倒不全是因为顾清水，他自小最痛恨别人差别对待。当下只觉胸口有股热气，一路直冲天灵盖。脚下油门踩得格外猛烈，吓得副驾驶座位上的林凯将那张卡片捏作一团，深深为方才的言行追悔莫及。
一番无视交通规则的速度与激情过后，车子临时泊在商业区路边。
劫后余生的林凯颤颤巍巍下了车，快速调整了下情绪，不忘吹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咱俩这样飒不飒？”
何存溪朝他那张扬的发色投去一个嫌弃的眼神。原本今天的装束是奔着更正苗红的大好青年那挂来的，结果有了他的陪衬，俩人站一块儿像极了道上收债的混子。一想到自己的精心准备极有可能毁于一旦，就有点底气不足。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于是果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留下来等我。”
越过人行道，文化创意园的其中之一便是艺丰广告所在的商务楼了。他停下脚步，抬眼望去。
这地方，分明熟悉的很。
进入大厦前，何存溪拨通了张特助的手机号。
“励杰哥，快帮我查查松南站对面2号大楼的所有者是谁？”
市北综合医院特级住院部。
吊完上午的消炎针，顾清水就迫不及待坐起身，这病房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发疯。
回想刚醒麻醉那阵，床尾浩浩荡荡围了一圈白大褂，男男女女加起来不下五个，后来又陆续有护士查房，频率也是高得反常。这些人中有的面色凝重，有的神态轻松，还有的似乎只是来赶个热闹……不过更多的则是好奇，看她的眼神犹如看一只稀罕的动物。
连盛佳嘉都感叹，vip病房到底是不一样，一个小小的微创手术都有这么多人观礼。
这个平日大大咧咧的姑娘独自撑了一夜，早就累得体力不支。仅管医护人员建议在病人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早活动，但因为总是担心她会牵拉到伤口，说什么也不同意她下床。
眼下好不容易得以清净，顾清水给床边终于被困意打败了的盛佳嘉盖上毯子，蹑手蹑脚地穿上拖鞋，便捂着肚皮悄悄离开了房间。
然而还没迈出几步路，就发觉自己过于逞强了。忍下创口的撕扯感，她缓身坐入过道间的长椅。再抬起脸时，一身医用白服的许熠之正在面前停下。
对方满脸和煦，“医生都没来查房，怎么溜出来了？”
顾清水素来一本正经，是个经不住玩笑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马上抬头看向走道上硕大的电子钟。九点不到，按理说离医生查房的时间还早得很，但既然主刀医生提前发了话，她便开口道：“对不起，我这就回去。”
许熠之忽地勾唇笑了，弯腰坐到她身边。近距离之下，一双沉甸甸的黑眼睛像是挂了两把浓密的刷子，低眸在眼尾落下的一抹阴影生动且温柔。这样光华灼灼的一个人，实在美好得不似凡间之物。
正当感慨万分，眼前谪仙般的男人接着又问：“排气了没有？”
她顿了顿，选择避开正面回答，“早上已经吃过流食了。”
许熠之认真点了点头，说道：“术后感到疼痛很正常，你不用太紧张。”
察觉出来来往往医护人员的注目，她认为两人直勾勾的对视画面很是诡异，便转过脸去闷声回了句“好”。
头顶上方数字电子钟里红色的比号跳闪了十下，顾清水的内心也跟着煎熬了十秒。这种时候，社恐心理总要跑出来作祟。
眼看快要扛不住当前的尴尬，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将视线对准近在咫尺的自动贩卖机。也不管身体如何不适，就起身挪到机器前，快速下单了一只罐装咖啡。
没等艰难蹲下，许熠之已快步走来替她取了出来。微微蹙眉道：“养病期间，咖啡就不要喝了。”
语气虽然严厉，但他的脸色却是柔软的，丝毫不会给人带来压力。
顾清水摇头，用从未有过的诚恳态度说：“这是给你的，谢谢你两次帮我。”
许熠之意外地盯住她两秒，然后噗嗤一声笑起来，“难不成就想这么打发了我？可是怎么办呢？我这人很讲究的，这个，恐怕不行。”
闻言，顾清水不好意思道：“条件有限，只能委屈你先将就了，但是我保证，出院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请许医生吃饭。”
看着她郑重其事的神情，许熠之粲然的笑容又深切了些，侧头道：“好吧，那我接受。”
话毕，二人相视一笑，如同熟稔已久的老朋友。
创意园区，商务大楼。
从老板办公室聊完出来，何存溪在策划部徘徊了一阵，并没有发现顾清水的身影。
正在此时，李凯丽被派来送他下楼。这位姐姐想是为人热情，上来就开始庆贺他实习入职，又忙不迭地分享了自己作为职场新人走过的辛酸路。何存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愈加无法理解林凯对她突如其来的兴致是出于什么样的契机。
忍了一路，终于在走出电梯那一刻，将心中疑问说出口：“顾清水今天没在吗？”
李凯丽一愣，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却立即回：“我以为你早知道，清水姐请病假了。”
“病假？”
“是啊，”李凯丽垂下脑袋，神色担忧，“阑尾炎手术，打了十天的假条呢！”
“……她在哪家医院？”
“市北综合医院。”
虽然嘱咐了林凯留在楼下等着，但这人属一见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主，刚远远瞧着李凯丽的身影，便飞速窜了进来。碰巧听到何存溪打听医院，上赶着问：“谁住院了？”
何存溪没心思搭理他，同李凯丽简单道了别，就急匆匆去开车。
等车子发动了，那见色忘友的黄毛仍巴拉着玻璃恋恋不舍。何存溪向来瞧不惯这没出息的模样，没有顾及他卡在窗上的头脸就狠踩油门，“嗖”地一下带车飞出去，拉长了副驾驶的惊嚎，很快上了高架。
林凯生着闷气，报复性地讥讽道：“怎么说服人事录用你的？刷脸，还是卖薇姨的面子？”
“没见人事，直接找的他们老板。”
林凯冷哼一声，特别不屑，“果然是卖薇姨的面子。”
“难道就不能靠我自己？”
“她们老板……女的？你别告诉我是个大叔，不行，脑子里都有奇怪的画面了！”
何存溪轻笑，“十八岁生日，外公送了我一套写字楼盘。”
那地方从前一直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当初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还因不是辆期待已久的跑车，暗自颓丧了一段时间。哪知道不到半年，周边就开始修建地铁站，那栋大厦的市场价跟着翻了好几番，一跃成为黄金路段的甲级写字楼，光是一年收租就能让他各种型号跑车变着花样地开。
听完他的叙述，林凯差点惊落了下巴，忘了自己还在生他的气，“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讲？”
“也是刚知道。所以我给老板免了这两个月房租，换取一个暑期实习的机会。”
“你这工作岗位可真贵……”身为发小，林凯见惯了他在金钱上的豪放，简略感慨后又道，“话说作为老爷子亲孙儿的许一只，这些年怎么地也得拥有一片商圈了吧？”
何存溪目视前方，轻描淡写地说：“那倒没有，只不过是一家会员制的妇产医院。”
“都这么有钱了干嘛还跑公立医院受那份罪，他是不是有自虐倾向？”林凯的话语中透出一股酸，对比家中老林给张零花卡都得追着助理查账的抠门德性，他着实眼红，“我问一句啊，你家老爷子还缺孙子不？”
何存溪眯长了眼，坏笑道，“我挺缺的，要不你考虑考虑？”
“你特么￥&……”
伴随着林凯滔滔不绝的咒骂声，车子平稳停在市北医院的广场。两人才走至住院部的护士站，就听见护士姐姐忙里偷闲聊八卦。
“你听说了吗？许医生有女朋友了！”
“不可能吧，谁都知道他是咱们院最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你这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啊？”
“我亲眼看见的，昨天他急急忙忙抱了个女孩冲进医院，当天下午亲自做的手术！这不，出来直接给人家转进vip病房，外科都快传炸了！”
“这女孩长得什么样？肯定特好看吧？”
“这我倒没看清，早上有人借口去查房，据说人很白，好像挺清秀。”
“唉……被他拒绝过的小护士估计哭成一片了！好男人都是别人的！”
正聊得热火朝天，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从隔壁准备室走出来，不满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32床消毒，34床换药！”
“马上就去！”待那人走后，说话音量最高的那名护士咧嘴吐着舌头。
林凯碰了碰何存溪的胳膊肘，“许一只保密工作做得够好啊！”
何存溪没接话，摆出一张无公害的笑脸，走过去问：“刚刚你们说的许医生是许熠之医生吗？”
护士们见到来人，眼里既有慌张又有意料之外的惊喜，争相凑上前回答：“对啊！对啊！”
“请问他昨天带来的那位病人住在哪间房？”
“……”
“是这样的，我是他的弟弟，今天着急赶来就是想看看未来嫂子，两位姐姐，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拜托！”
瞧着他矫揉造作的样子，林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偏偏姑娘就吃他这一套，连犹豫都省了，病区号即刻脱口而出。
“七号楼1012！”
“谢谢！”
护士们还没从他晃得令人睁不开眼的美貌里反应过来，何存溪已然毫无感情地转过身。
“诶你等等我呀！”林凯追着他的脚步，问，“我们不是要去看小姐姐吗？”
“待会儿再去。”何存溪抿紧嘴唇。许熠之的女友昨天刚住院，顾清水今天就打假条，时间太凑巧了，心中难免会产生一丝不安。
当然这只是猜测。无论怎样，他还是想去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了许熠之的眼。
一旁的林凯此时又道：“如果许一只对象没缪燃好看，我撬他墙角！”
何存溪觉得他视自家妹妹为评判美女的标准甚是奇葩，不禁说道：“那如果比缪燃好看呢？”
“都比缪燃还好看了，当然更得想办法撬到手！”
脚下一顿，何存溪转脸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怎么没区别？前者走肾，后者走心啊！”
他哑口无言，想了很久才回头仔细告诫：“以后暴雨天躲着点儿，小心遭雷劈。”
由于没有门卡，他们靠着许熠之的大名瞒过了楼下保安。特级病房区的入住率历来奇低，电梯越往上走，上来的人便越少，除了几名行色匆匆的护工，整条楼道都显得空荡荡的。
穿过护士服务站，来到1012房前。隔着一道紧闭的门，不知为什么，何存溪顿觉胸口忐忑。
“你们找谁？”不远处站出来一名眼底警惕的绿衣护士。
林凯先一步答道：“我们是亲属，来探病的！”
“找1012房的病人？”
“是！”
“她刚出去，你们可能得等一等，”说完，女护士探头向走廊张望，倏地眸光一亮，提醒他们，“病人回来了。”
“我靠！”只听见身旁的林凯一声低呼。
何存溪侧过身去，僵直的脊背一顿冰凉，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走来的人，瞳仁里映出她惊愕的影子。
穿着病号服的顾清水比昨天见到时憔悴了不少，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倒是紧随其后的许熠之先开了口，“小溪？你们怎么来了？”
“这太刺激了，搞半天原来是嫂子！”林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挨近何存溪小声道，“兄弟，你那两个月房租怕是要打水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