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派出所之夜
“等等，你们住哪儿？”
两人尚且留存一些神志，缓缓转过身来，背靠背支撑，一齐抬起胳膊指向各自的前方。
“行了，你俩都笔直成一条线了。”无语地揉了一把头发，何存溪按下她们的手臂。
仅仅这一个轻柔的举动，便使得两人重心不稳，幸亏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顾清水。然而顾此失彼，只能腾出手去拉不慎跌坐进草坪里的人，“你快起来，地上湿。”
“你是谁……”顾清水歪着脑袋问。
“何存溪。”
“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只是有点耳熟？”他吃力地说道。
对方双目失神，晃了晃手中还余下小半的啤酒，“不管了，来，喝……”
“……你喝过的？”
“是不是……嫌弃我……”那张胭红的脸上一双委屈的大眼泫然欲泣，盯得他心头一紧。
“没有，我喝。”随即咧开嘴苦笑一声，无奈地弯下腰，对着罐子小抿了一口。
顾清水马上给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抬起葱白的手指，“真乖……奖励你一颗爱心……”
略显调皮的模样惹得何存溪忍俊不禁，“一喝酒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你有双重人格吗？”
“清清本来就应该是这性格，平时压太狠，也就这会儿功夫敢撒野，酒壮怂人胆嘛，你别见怪……”
地上的人冷不丁地说起话来，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意外道：“你没醉？”
“嘁……老娘是什么人，区区几罐啤酒哪能把我撂倒？”
何存溪松了一口气，正打算问明她家住址，却发现这人双手不断摩挲着地面。
“不是我说，你家地毯……扎手……”接着用力薅上来一把，满脸鄙夷，“质量还不过关……”
“大姐，那是草皮……诶你干嘛？”
“回家……”只见这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他头疼不已，问道：“你记得你家住在哪里？”
“当然记得……又不是傻子！”
急忙背上软绵绵的顾清水，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在门卫警惕的注视中一前一后走出大门，此时大约过了十点半，路上行人大幅度减少，仅剩下不时从面前呼啸而过的各色交通工具。
前方那人回头指着空气叮嘱：“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拦个车……”
何存溪大惊，立即放下还算安静的顾清水，想要上前制止。结果还没跨出步子，身旁之人便抑扬顿挫地开了嗓。
“下面！由一年二班的顾清水！为大家演唱一首《上学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
幸而音量不高，还不足以达到扰民的程度，他紧急出手堵住了她的嘴。可当抬起头来一看，不远处一辆红蓝光交替闪烁的巡逻警车已经在另一位大姐奋力挥臂下停在了路边。那人甚至毫无知觉爬上前车身作势要就地休息。
眼看场面失控，他恨不能揪秃发际线，深深唾弃自己这多管闲事的臭毛病。
“请出示你的证件。”走来的警察面无表情。
“不好意思，没带，”左右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忘在许熠之书房的手机，他面上还算镇静，“能稍微等下吗？我上楼拿个东西。”
“你住这儿？”那警官侧过头，对着身后门闸处的保安询问道，“认识他吗？”
保安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冷漠地摇了摇头。
“大叔你好好看看我，刚刚还在这里问过路的。”
“哦……开蓝色跑车那个？”
“对！我车还在地下车库呢！”何存溪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
“那也不认识，来蹭停车位的人可多了。”
他仍想做些挣扎，可惜刚正不阿的警官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还是个富二代？说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家睡觉，跑公路上胡闹。”
“不是，警察同志，你听我解释……”
“别解释了，警车都敢拦了，不坐进去体验一下多不合适？跟我们走一趟吧！”
市北辖区的派出所白光透亮，在红黄暖调的夜空下犹如一座指路灯塔，用浑然正气维护着一方安宁。
大厅里值夜班的年轻民警端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一脸淡然地听着临界崩溃边缘的何存溪问问题。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笔录做完，等那两位完全清醒，说明下她们跟你到底什么关系，就可以走了。”
他耐着脾气，趴在冰冷的办公桌上再次强调，“我说过很多遍了，我真认识她们，不是半路捡尸。”
“我也说过很多遍了，请完整地写出她们的名字。”
“……写一个行吗？”
民警放下水杯，反问道：“那这样，我让你上半身先出去行不行？我们的同事可在里边问了，没一个说认识你。”
何存溪让这人气得笑了出来，“以她们现在这种状态，信不信你报她们自己的名字，她们也说不认识？”
“小伙子，讲这么久也挺累的，”对方抬手指向墙根处一排公共座椅，好心劝导，“你还是先坐那儿等等吧！”
没有手机，他联系不上人。虽说从一开始就被允许借用派出所座机，但是号码这种东西，没了姓名备注它就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除了自己的手机号，他至今没能记住通讯录里任何一个人的电话。干脆放弃抵抗，返身坐回原处，目光呆滞地盯着醒酒室的监控，看里面两位大姐一动不动扮演死尸。
不知不觉过去四个多小时。再次睁开眼，见到的是一身标志黑衣的张励杰，看样子是匆忙从家中赶来的，连发蜡都没来得及打，凌厉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何存溪简直想冲上去抱住他痛哭一场，碍于脸面愣是忍下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张励杰将一只无比眼熟的手机递送到他手中，说道：“许先生凌晨手术完才到家，打电话通知我说你的手机落在他那里，开车过去后看见停车库里有你的车，要不是门口保安说车主被警察带走了，恐怕折腾一晚，我都未必找得到你。”
“那……我表哥知道这事吗？”他有些慌乱。
张励杰面无波澜，“你运气好，碰巧他今天没用车，知道你要面子，我拿完手机就走了，不过待会儿，你得自己过去悄悄把车开走。”
“这我就放心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少惹麻烦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说完便要去往门外，“走吧。”
“等一等，”何存溪难以为情地扯开嘴角，示意对方抬头看监控，“我还不能走……”
张励杰回过身，眉头轻蹙，“怎么是她们？”
“总之，一言难尽。”
签了阻碍执法的保证书，从派出所出来，天刚擦亮。顾清水与盛佳嘉无地自容，跟在两个光鲜亮丽的男人身后，疯狂整理仪容仪表，试图挽回所剩无几的个人形象。
好在盛佳嘉有颗强大的心脏，没纠结多久，便开口道：“感谢二位帮忙，那个，要不请你们吃饭吧？地点随意。”
前方两人皆转身，张励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吃饭就不必了，先送你们回家。 ”
“不用！我们打……”她看了看周边闭塞的交通，“车”字还没说完，就心虚地闭上嘴。
“江南景苑？他去取车，顺路。”
无端被拎了出来，何存溪一愣，便问，“原来你们真住那里啊，几号楼？”
“五号。”盛佳嘉随口一答。
和许熠之家的楼号一样。
他的神经突然像是被一块重物压过一般，即刻焦躁不安起来。偷瞄了眼一旁面色困窘的顾清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走吧。”
这位张特助的座驾是辆纯黑的奥迪a6l，盛佳嘉看到那四个纠缠不清的银圈后，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方泽笑盈盈地坐在另一辆同款车上的画面，感情的伤疤再次被揭开，整个人都不好了。顾清水生怕她半道发作，一路牢牢看着。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下腹开始隐隐作痛，算一算也该到例假的日子，便没太在意。
半小时后，车子在光线幽暗的停车库熄了火。
“清清你的脸好白！是哪里不舒服吗？”
身边好友本意关切，一嗓子却把车上两人都给喊了下来。顾清水忍着疼痛捏住她的手，“你小点声，我没事。”
盛佳嘉：“这怎么能叫没事呢？”
何存溪见她面色煞白，略有担忧，径直走上前去问道：“用不用去医院？”
她忙摇头，站直了身子，“我真的没事。”
“还是送她们上去吧。”张励杰随后跟来。
“太谢谢了！正好，喝杯茶再走！”顾清水正想婉言谢绝，却被好友抢了先，一面热情地带人往电梯方向走，一面说道，“我们家就在四楼，很快就到。”
四楼？！何存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手脚发麻。不过谁也没发现他的反常，只当他是忌讳这不详的数字。
出了电梯，盛佳嘉最先走在前头，刚转过墙角，就见自家门口杵着一个她既爱又恨的敌人，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
方泽的眼里布满血丝，一见到走在她身旁的张励杰，起初的忻悦霎时化作乌有，他缓步走近，红着眼质问道：“他是谁？”
盛佳嘉平复了一下情绪，两手抱臂，回他：“跟你有关系吗？”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晚上？”
“那又怎样？”
“昨晚是不是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何止，还有呢，”她神色嚣张道，“他们一个比你有钱，一个比你年轻，你有什么？”
作为被伤及的无辜，“有钱”的张励杰与“年轻”的何存溪两人面面相觑，都选择了沉默不语。目前这个情况，大家心知肚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绷紧神经站得挺直，等这对冤家吵完了，他们就解脱了。
“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自甘堕落，这样不值得。”
“方泽，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不值得？谁不值得？你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为了减轻负罪感，你也真是煞费苦心啊，千方百计想挖我劈腿的铁证，然后昭告天下是吗？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改变靠着老女人上位的事实？”盛佳嘉的情绪在讲出这番话后更为激动。
这是顾清水第一次听到这段感情崩坏的真实原因，即使倚着墙壁，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最后终于受不了心底强烈的折磨，她忍下身体的不适，走到昔日老同学的面前，“请你离开。”
方泽对于她的出现有片刻震惊，满身戾气稍稍缓和，“清水，你是见证了我们感情的人，难道连你也要来破坏？”
“我见证的是她对你的深情，没看到你的，既然亲手丢了，就要有点骨气，你不要，有的是别人要，”顾清水每说一个字，心脏就跳动得越厉害，明明句句占理，却控制不住发达的泪腺，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请你马上离开！”
说完双腿直打颤，对方似乎亦被她的态度激怒了，绕过她便要向盛佳嘉那里靠近。就在此时，仿佛入了定的张励杰站出来，护着盛佳嘉往后退了一步。
“外人少管闲事！”方泽大吼。
“对我们来说，你才是外人，”盛佳嘉动作自然地挽起张励杰的手臂，紧接着侧身踮起脚尖，在这个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人脸颊上轻轻点了一吻，然后笑着对方泽说，“你可以走了。”
全程看戏的何存溪目瞪口呆地站到同样表情的顾清水身边，以感受一番这最佳观众席带来的视觉体验。见张励杰的脸色微微发青，他忽然莫名后悔，刚才经过楼下便利店的时候，怎么就没买包瓜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