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赴约
商学院的校文化宣传如火如荼地举办了三天，何存溪身为学生会一员，被安排在大门主道负责接待来校参观人员。
原先以他劣迹斑斑的在校表现，基本与这种高端学生组织无缘，但介于态度端正地办了个把月实事，校党委领导对他痛改前非的作为万分感动，破例承诺此次过后就算他正式入会。
眼下顶着烈日，临时搭建的遮阳篷如同火烤的蒸笼，严重消磨人的意志。何存溪随手打开一瓶晒温的纯净水，满满当当的水位愣是溢洒一地，高温之下没过多久便蒸发殆尽了，与那天清晨收拾完画室，同他客套地说了一句“谢谢”和“再见”，然后就再也没见的顾清水一样，消失得毫无痕迹。
人对得不到的东西，往往容易产生执念。时间久了，误以为这就是爱。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顾清水的执念与爱不等同，毕竟没有哪种爱是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就会忍不住咬紧后槽牙的。
出神间，一个五官清秀的小姑娘站到了面前，与人对视时，脸上挂满羞涩。
“学长你好……请问图书室怎么走？”
他微低下头，眼尾清冷，“学长？”
小姑娘脸上红晕比之前更浓，“是的……九月开学，我就是这里的学生了。”
“恭喜啊，”何存溪勾起嘴角，抬手指引，“直走，在二号楼右拐，那里举着牌子的人会带你过去的。”
“……谢谢。”
打了招呼，对方背一只白色双肩包在来往行人中躲躲闪闪，似乎生怕挡了别人的道，走得格外小心。不知为何，他居然从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顾清水的影子，不禁构想七八年前的她，也许也是这般怯生生的模样。
“嘿，看什么呢？”
拉回视线，见头戴发箍的林凯兴冲冲地走来，何存溪有些意外，“今天怎么没出去浪？”
“还不是老林，为了解决我重修的事情，给学校捐了十间课室，警告我说如果再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断绝父子关系，”说着便要往身后折叠椅上坐，结果单手刚一触碰到金属表面就干嚎起来，“我靠！这么烫！太阳能发电？”
何存溪指了指对面一排备有冷气的玻璃房，“你可以去那里。”
“那么多人挤在一块儿，体味共享吗？”林凯一脸嫌弃。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出来了，”再次抬眼张望时，那抹纤瘦的身影已然融入远方的人群，顿了顿，又说道，“这里没我什么事了，走吧。”
眼下太阳正毒，两人跑在毫无遮蔽的水泥道上，仿若奔赴枪林弹雨的战场，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灼得冒出烟来。
刚迈入翠藤环绕的长廊，憋了一肚子话的林凯就迫不及待道：“今晚咱们寝室楼跟艺术系的小妹妹有联谊，要是参加这种健康的学术交流，老林肯定没意见，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你尽兴，学弟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你这样很没意思知道不？难不成非要吊死在小姐姐那一棵树上？准备为了她守身如玉？”
“不是健康的学术交流吗？”何存溪侧目调侃道。
“再健康也难免有擦枪走火的时候嘛！”林凯边说着，边掏手机点开新收的短信，突然一改此前的不正经，“不去了。”
“你中了什么邪？”
“凯丽正搬家呢，我得过去搭把手？”
何存溪挑着眉，“凯……丽？连‘姐姐’都省了？”
“那多生分！你不也从没叫过顾姐姐嘛！再说了，她也就比咱们大一岁，把人家叫老了再！”
“你不会是想……”
“我没有啊，你别乱讲！”迅速否认完，林凯想了想，又给出一个自认充分的解释， “就觉得吧，她一个外地来的女孩子，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搬家公司的人给骗了怎么办？那我作为她的朋友，不应该去帮个忙？”
这人心里要是有什么小九九，满脑子装的全是借口。作为与他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何存溪完全想象得到他接下来的行动，也没兴趣深挖下去。
“行了，要去就早点去。”
“那我走了啊！”素日里的林凯活脱得像只猴子，笑起来却憨憨傻傻的，看上去有种与本人性格不符的纯良，接着又补充道，“别忘了要许一只的新地址，我已经答应缪燃了！”
何存溪吸了一口气，顿然觉得胸口堵得慌。没等发作，一回头却见他早就溜出树荫，死皮赖脸地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进了陌生姑娘的遮阳伞下，当真是将毕生所学的搭讪手段用到了极致。
“佳嘉和她那个外地的男朋友分了？”
听到母亲的这声询问时，顾清水还在为今晚与启文迪一家见面的事情苦恼。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一记惊雷。她亲眼目睹了五年来那两人海枯石烂的感情，也亲耳听过他们的山盟海誓，甚至想象过不久后他们的结婚礼堂会是什么样的布置，就连上台给新人的祝词也早早拟好了草稿。
然而自己最大的失败是，挚友的近况竟然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顾清水坐在客厅，目光空洞地盯着正在播报新闻的电视机，主持人的脸渐渐模糊扭曲，到后来只有大片粘连的色块，分不清虚妄与现实。
这时耳边传来母亲的呼喊，“问你话呢，你不知道这事？”
“啊？”她慌忙整理了情绪，站起来往房间里走，“妈，我进去换件衣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一连听到两次同样的内容后，顾清水默默放下手机，给盛佳嘉发去一条短信。
【今晚回来住吗？】
五分钟后，聊天界面始终停留在这串文字。
“清水，你出来下——”
母亲的心情似乎不错，饶有兴致地搬出好几套正装，举在胸前比划，“快帮我看看，待会儿穿哪件合适？”
“哪件都行，”她抬起眼皮子问，“我爸呢？”
“他开车去加油站了，顺便出门理个发。”
“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这说的什么话？儿女的婚姻大事当然要严肃对待，难道要像你盛伯伯那样放任自流？现在可倒好，佳嘉一个挺好的姑娘被耽误了，就算是相亲，人家一听她谈过一个五年的男朋友，谁还愿意跟她接触？”
“妈！”眼看母亲的话越说越刺耳，顾清水急着打断，“她本身就很好，这跟感情经历无关，还有，她是我朋友。”
穿衣镜前忙忙碌碌的人停了手中动作，有些生气地回过头来道，“就因为你一直很听话，所以我们从来不干涉你交朋友。”
你一直很听话。
这句话犹如一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想去辩驳什么，便不再出声。
母亲见她如此，语气稍有缓和，“快去把衣服换了，穿鲜亮点的颜色。”
“嗯。”
周六晚间的商业街市井又繁华，心情低落的顾清水颓在后座，看着细雨逐渐打湿了窗玻璃，连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淞城的天气就是这般喜怒无常，白天分明艳阳高照，没等天黑却已微雨连绵。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才慢慢停了。
“清水啊，带你妈先上去，我去找停车位。”
父亲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鬓角的银丝在远方打来的灯光下闪烁，她的双眼忽然让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哑着嗓子答应，“好。”
刚下车向前走了几步路，景轩楼的酒店门前便远远迎过来两个人影。启家伯母拉着启文迪很快来到跟前。
“伯母好。”顾清水在长辈面前一向乖巧。
“好久不见啊，哎哟，清水越长越漂亮了！诶？老顾呢？”
“他去放车了，下着雨呢，还劳烦你们下来等，真是不好意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想早点见到你们！”
两家见面，一番寒暄必不可少。堵在大门口的热络，总归会收到来自路人好奇的目光，想是启文迪也有些看不下去，笑着催促道：“妈，伯母，我们快点进去吧。”
“来，你先请！”
“好，最近身体还行吧？”
“挺好，我家启文迪前些日子托人从国外带回点有助睡眠的胶囊，这孩子听说你休息不好，特意嘱咐我今天一定要拿来！”
“真是有心了！”
眼看二人手挽着手结伴进了酒楼，顾清水暗自庆幸终于熬过了当前的尴尬。不料身边的启文迪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觉得，你最近变了。”
顾清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杏色的泡泡袖复古连衣裙刚好将她的锁骨露出来，这是临走前母亲让换的，说是这样显得温婉，长辈喜欢。她不自在地将视线瞥向一旁，尚未来得及说话，却被从楼梯口走来的人吓出一个激灵。
“顾清水？真的是你啊！”这个曾经的班草满面惊喜地说着。
“真巧啊，还能在这里碰见。”顾清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是谁？”注意到她不自然的反应，启文迪面对来人时，眼中立即配合着现出一丝敌意。
“清水，这是？”陆睿晟走近她问。
在她看来，两个与自己均不相关的人同时询问对方的身份，这个场面说不出的滑稽。正想稍作介绍，启文迪却抢先一步将手臂勾上她的肩膀，动作十分亲密。顾清水本能地抗拒，转念一合计，决定任由他发挥。
这段时间陆睿晟不是没找她聊过天，内容大概忘了，但她记得清清楚楚的一句是“我还挺喜欢你的”。且不说多年没见，这个“喜欢”中的含金量，就单论这句话的语气，像极了超市选购商品的心理，中意的品牌被人拿走了，但又急需那一样商品，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并不断告诉自己，其实另一种品牌也还可以。
即使顾清水自认没什么值得让人真心托付的地方，但她也不愿做那个“其次”。
“这位先生，请问找我女朋友有什么事？”
陆睿晟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不可置信地转向顾清水：“你有男朋友了？”
她从小就不擅长扯谎，被对方紧盯着，不自觉地眼神躲闪。就在此时，启文迪将她搂得更紧，柔声道：“走吧，爸妈还在等我们！”
从头到尾，顾清水没再说一句话，给了对方一个歉意的微笑就被拽走了。她深知自己嘴拙，一开口容易露馅，便默认了启文迪这种不太友好的言行。
紧张的心态还未得到平复，他又凑近耳边，说道：“我帮你这一回，后面就轮到你了。”
她猛转过头，这人抿唇一笑，完全看不出打的是什么算盘。
楼上折回的两位母亲碰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与谈话，却被她们看出了年轻情侣间的耳鬓厮磨难舍难分，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两个cp粉头磕到了真人糖般的欣喜若狂。
“你们看这小两口感情多好！”
“是啊！”
顾清水苦不堪言，戏演得太真，她只担心往后不好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