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画室
“你想都别想。”
何存溪站在走廊的阴影下，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整个人沉静又冷漠。
这种感觉让林凯久违地想起年少时两人互争同一个玩具的情景。其实有时候并不一定真正对某样东西感兴趣，可总是乐意看他炸毛的样子。
“那你管不着，先下手为强！”说完撒丫子就往大门跑。
等他咬牙切齿地追来，林凯已经抢先站在那人跟前，“小姐姐！中午好呀！”
看到一前一后凭空冒出的两人，顾清水惊讶地后退一步。青空白日的，却仿佛头顶有一道天雷劈下，偌大的一座商学院，巧遇的几率高得离谱。
她下意识抱紧怀中的箱子，对着来人勉强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来，“你们好……”
现今只要看见小鲜肉就想溜之大吉，大抵已是刻在骨血里的条件反射。
自打上回从男寝落荒而逃，她就一直刻意避免这种尴尬的碰面，要不是海报被毁事态紧急，万不会直冲冲往这里闯。结果在大门口就撞个满怀，当下已生了离开的心思。
一面懊恼于自己的失策，一面继续保持礼貌的微笑，说道：“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又想跑？”
听到这声冷冽的质问，身子猛地一僵，她抬眼看向这个帅气逼人的公子哥，霎时方寸大乱。
“干嘛呀老何，看你把小姐姐吓得！”也不知从何而来的熟络，林凯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自顾自地掂量了一下，“箱子这么重，还是我来拿吧！”
顾清水正被那双夺人心魄的桃花眼盯得头皮发紧，也就没有推辞，忙将视线移向一旁，“我来之前……联系了王思诚同学。”
“他来不了。”
又来不了？这位王同学好生神秘，项目都快结束了，居然连他的面都没能见上一次。
“你们也是学生会的吧？可以把他的电话告诉我吗？”
没等来回答，林凯却先扑哧一声笑了，快速瞥了一眼身旁人的脸色，才嬉皮笑脸道：“我敢打包票，他确实来不了，这不是派我跟老何专门在这儿等你嘛！”
顾清水别无他法，尝试与他们商量，“那现在可以联系到其他负责人吗？”
“想把你们公司的工作失误闹得人尽皆知？”何存溪收回目光，神情淡然道，“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借我一间空教室也可以。”
“跟我来。”
本能地想要婉拒，然而工具箱被林凯牢牢端在手里，寻不到任何脱身的机会，她只得稍微凑近了小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
“你可以来问我。”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回过头来，用一种近似埋怨的口吻说道。
顾清水深觉自己跟他没什么私人交情，更何况一想到酒店那段糟心的往事，就唯恐避之不及，此时被他的问题砸得有些惶惶无措，想了想只低头作出一个请便的姿势，“……不用了，麻烦带路。”
“看来小姐姐对你的戒备心很重啊！”
何存溪原本心情不错，却被林凯凑在耳边的幸灾乐祸扎了心，冷着脸报复性地拍了拍本就分量不轻的纸箱，“你辛苦，差不多走个十分钟就到了。”
“十分钟而已，给小姐姐搬东西我光荣！”
乘着树荫绕过几排连片的教学楼，三人在一棵郁郁芊芊的大树前停住脚步。树旁的灌木花圃中央是一座四四方方的现代木屋，艺术设计感极强。两面玻璃墙内都有落地窗帘遮掩，看不出它的具体用途。微风裹杂着沁人心脾的花草香，四周环境清幽，颇有一股小隐隐于林的意境。
何存溪越过草皮走近入口处，动作熟巧地按了几下密码锁，推开门道：“进来吧。”
自动感应的中央空调送出凉气，一路蔫巴巴的顾清水总算感觉活了过来，这才仔细打量起屋子内景——正对玄关及小复式二楼各一扇房门紧闭，大厅空阔宽敞，玻璃柜中锁着可供练笔的石膏像、几何体等物，其余则到处是白布遮蒙的画架和家具。
这是一间似乎许久未曾有人来过的画室。
缺乏锻炼的林凯喘着粗气将纸箱摆上桌台，沿照她好奇的视线开始介绍，“楼上是仓库，缺画笔颜料的话，就直接上去拿，左边那间是盥洗室，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喂——”因为忙于撤走沙发的罩布，一不小心就被钻了空子，话全让他说完了。何存溪靠在墙边，不满地抱起胳膊提醒道：“你不是约了人玩冰球？还不快去？”
林凯不解其意，走过来压低声音问：“有这回事儿？”
“可以有。”
“那我要许熠之的新地址。”
为了那个有暴力倾向的妹妹，他这哥哥当得也是伟大无私，难得逮到一个交换筹码，居然只提这种要求。何存溪有些同情他道：“我哪知道，自己去问。”
不料对方忽地向背后扯嗓子，“啊呀好饿！小姐姐，要不我们去……”
“……好，但你得给我时间。”
“得嘞！”不等那视线转过来，林凯一溜烟窜出门外，“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顾清水心中一沉，迅速瞥了一眼墙角的何存溪，仍想做些挣扎，“谢谢你帮我搬了这么久的箱子，如果不赶时间一起吃午饭吧？”
“我很乐意……但是不了！画室是老何的，你要谢就谢他好了！拜拜！”
“诶……”刚发出一个语气词，人就没了影子，眼下屋内独留两人，她直想挖个地洞。
经过一阵可怕的沉默。
“不是要去吃饭？”
“时间……还早。”生怕对方认为她的话没有说服力，特意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离十一点还差半刻，吃午饭确实早了。
“这里是我爸的私人画室，你可以放心用。” 何存溪倒不是很在意，随手将那些扯下的白色罩布塞进壁橱。
“谢谢，”顾清水表情诚挚地道完谢，为打破窘困，走到沙发后充作自然地欣赏起墙上裱好的画作来，“这些都是他的作品吗？”
画框中以颜色浓烈的油画居多，有实景写生，也有流彩抽象，下笔无一不随性洒脱，是典型的注重色彩强烈状态中均衡效果的野兽派，而这所有的外放，又都基于深厚的构图和素描功底，不得不让人心生佩服。她也没想到，一开始的不经意，竟然看入了迷。
“是，他以前是学校外聘的美术老师。”
意识到回话的声音挨得极近，体内距离感的警笛鸣响，猛然回头见何存溪就站在身后，立马紧急转移阵地，“我先去调颜料，毕竟有十张……”
人在紧张的时候很难维持四肢协调，她并未低头注意脚下一层斜切面的台阶，话没说完就失去重心，正准备迎接摔倒后的剧痛，一双手臂快速挡在眼前，将她的肩膀轻松托住。
“没事吧？”
对方说话时口中的热气轻柔地拂过耳畔，顾清水窘迫得大气不敢出，“没、没事。”
“等等？你刚刚说有几张？”
本以为他会就此松开，结果反而攥得更紧，即使四目相对，她也渐渐清醒了，“十张……王同学没告诉你？”
“……”
“姐，我一收到短信就立刻赶过来了……”身穿淡黄小短裙的李凯丽从玄关冲进来，像只扑闪着翅翼的花蝴蝶，却在看到屋内两人的姿势后一时愣在原地，“那个……门没关，没打扰你们吧？”
“……凯丽你来啦！”顾清水挣脱出来，语气欣喜。
李凯丽用余光扫了一眼缓缓放下双臂的何存溪，再看她时眼里尽是愧疚自责，“对不起，要不是我把海报放在资料室也不会变成这样……”
“没事，谁会想到昨晚楼上漏水，这也不能怪你。”
“我没学过绘画，你看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吩咐！”
“好。”
“姐，这位是……”李凯丽眨了眨漂亮的杏眼，侧过头问。不等顾清水介绍，她便大方地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李凯丽，清水姐的同事。”
何存溪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抿唇道：“何存溪，学生会的。”
十张海报全部做完，任务太过艰巨，今晚就算不睡觉也够呛。他现在全然不在乎什么二人独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林凯喊回来帮忙。
正想着，大门处又传来响动，只见满头大汗的林凯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大汗淋漓的男同学，这让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发小形象变得光辉伟岸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还说呢？要不是碰到这位漂亮的凯丽姐姐来问路，我都不知道这事这么棘手，小姐姐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所以我马上去隔壁美术系拉来俩刚下课的学弟，专业水平一级棒，还是以前跟咱们一起开过黑的兄弟，来，介绍一下，月七，老猫！”
两张朝气蓬勃的脸异口同声地喊，“溪哥！”
能想到去找靠谱的帮手，何存溪已经为他难得带了脑子的做法感到欣慰，至于到底是这货口中所说的人家半道来问路，还是他被美色所迷主动上前搭讪，也没那么重要了。
网名月七和老猫的俩小伙快速进入角色，跟在顾清水身后姐姐长姐姐短地问问题。
“姐姐你今年多大啊？你以前是学画画的吗？”
“姐姐这个颜色调好用在哪儿？”
“姐姐你看我画的线条行不行？”
“姐姐这张是用颜料还是马克笔？”
“姐姐……”
搞得一贯聒噪的林凯都险些受不了，按着太阳穴跑去打断他们，“消停会儿，小姐姐快被你们烦死了！”
“这房子是你的吗？”李凯丽走到何存溪身侧，脸上的笑容清朗迷人。
“其实是我爸的，很久没人来了，这里一直空着。”
遥想当年不过十八岁的许龄薇女士为了向她的美术老师求爱，大张旗鼓地动用自家的资金力量，直接为对方在学校建了一间个人画室。这事在当时传得可谓满城风雨，然后被外祖父对校内几轮投资的慷慨气魄镇压了下去，悦人集团的壕无人性也由此深深烙在了商学院的功德簿上，以致何存溪大一刚入学就是全学院的名人，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原本想平静度过四年大学生涯的希望彻底落空，干脆自暴自弃，不仅无视学校规章制度开着超跑满地撒野，还毫无节制地迟到旷课，高调做派远超自个儿亲妈，最后成功在大三这年以挂科留级报复了自己。
他痛定思痛，决意洗心革面，加入学生会虽说有一定目的性，但也是他实现自我改变的第一步。
眼下见顾清水一言不发，已然固定了画纸，在其上认真起稿，顿然深受鼓舞，顺手拿起一支笔，“我帮你。”
不过这声音更像是喃喃自语，只有离他最近的李凯丽听到了。
林凯远远地见他这般反常，还真有点不适应，耸了耸肩对在场所有人道：“你们有技术傍身的就好好加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跟我讲，今天的消费统统由我买单！”
语声刚落，另外两名小伙包括李凯丽在内当即一顿拊掌欢呼，尔后各自说着一些感谢和玩笑的话，场面之热闹仿佛是相处了很久的老朋友。
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大概就是他们这样的年纪，可以自信桀骜，也可以飞扬跋扈，抒发感情、结交好友都是直接坦然的。顾清水性格隐忍孤僻，她的青春跟他们的不一样，因而格外向往，竟有些沉浸在这个纯粹的校园气氛当中，由衷的开心不禁从嘴角溢了出来，却在此时意外撞上来自斜对角的目光。
那人不笑的时候，五官精致得像是从时尚杂志封面撕下来的假面具，但只要一露出微笑，就是个温暖阳光的大男孩，瞳仁里藏着的星星璀璨生辉，只需一眼陷进去便很难全身而退。
她瞬间慌乱不已，匆忙收住笑，继续闷头作业，营造出一种稳如泰山的从容假象。
“嘿，发什么愣呢，中午想吃什么？”林凯正拿着手机搜外卖，敲了敲何存溪面前的桌子。
“随便。”
他不免心生失落，顾清水以往的笑都是伪装客套的假笑，只有今天这一次不带杂质，那一刻周身的阴霾散尽，有着直达心脏的冲击。可惜一个无意的视线相接却将其惊退，短暂得恍若昙花一现，令人惊艳又倍感惋惜。
“老何，待会儿陪我去买冰饮，这天气热的，点个冰淇淋估计还没送过来在路上就化成甜汤了！”
“我陪你去？”
林凯没发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一脸无辜道：“那不然呢？这儿就你我两个闲人。”
“还是我去吧！”李凯丽从旁站出来，笑道，“我在公司就经常做这事，有经验！”
“好啊！跟美女散步可比跟个男人有情趣多了！”林凯眼里有藏不住的惊喜，忙跑在前面引路，“刚才赶时间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林凯，你名字里是不是也有个kai字？是‘凯旋’的kai吗？”
“是啊。”
“那咱俩好有缘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