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妄之灾
平安无事度过了一周，离商学院活动开展的日子仅余一天。
情人旅馆一事尚有余温，顾清水在一丝不苟的工作奔波中，始终惴惴不安。她更愿意相信启文迪的威胁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不是暂时的按兵不动。几天来他们唯一的一次碰面是公司楼下匆匆的擦肩而过，对方的目光片刻都不曾停留，却成功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刺，整日膈应得慌。
这个节骨眼上，唯恐出变故，大清早就爬起来赶地铁。眼下还未走进公司所在的大楼，就先接到了李凯丽的电话。
“昨晚亲自把海报塞进纸画筒我才敢下班回家，你知道设计部那帮祖宗捱到多晚才完工吗？姐，我实在太困了，能不能准半天假，下午再陪你去大学城……”
“辛苦了，灯箱已经装好了，那边只剩下收尾，我拿上海报先过去，你好好休息。”
因为时常两头跑，主管给了她们无需准点打卡的特殊待遇，所以在时间分配上，顾清水有相对的自主权。
进入电梯前，视线不经意掠过门口那名背着工具包的水管维修工，他的鞋子和裤腿边缘都已湿透，脖子脸上沾满水渍，此时正与保洁阿姨借用毛巾擦拭。
“顾清水。”
既熟悉又令人厌恶的男声从耳边传来，下意识侧过视线，见衣冠齐楚的启文迪就站在极近的位置，身上浓烈的男士香水味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她忽感到一阵反胃，立即从对方身边弹开，勉为其难地打了声招呼，“经理早上好。”
“这周六晚上七点，景轩楼，我爸妈都到场。”启文迪正对着行走的方向，仿佛在和空气说话。
要说这人品行不怎么样，办事效率倒是可以的，才五六天的功夫就把叔叔阿姨的休假时间提前安排了，也足以看出这人是有多不待见自己，巴不得早点撇清干系。她同样目视前方，得体地回：“知道了，我会跟他们说清楚。”
“别误会，是我爸想请你家吃饭，我们俩之间的事最好不要讲，我还想过两天安生日子，到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我提醒你吧？”
顾清水并未出声，心里失望透顶。
启家伯父同盛佳嘉她爸一样，是母亲幼年时弄堂里的邻居，虽不及与盛伯父的感情深厚，但因曾是他们任职的中学校长这一层关系，彼此的交往也维系了多年，直到启伯父升迁才慢慢减少的联系。
后来双方家长在一次校友聚会上碰面，互相打听到各自家中都有适婚年龄的单身子女。为了早日过上养花遛鸟逗孙儿的理想晚年生活，当场口头上达成一致，自作主张地给儿女推送了电子名片，两家人打那以后开始走动频繁。
启文迪从小就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优秀，乖巧，再加上家境优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而在她面前从来都自带优越感。
在不了解此人全貌之前，出于教养，顾清水尚且能够大度地包容他的自傲。
可是此刻，她不愿意。
快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抢先迈进电梯，趁他赶来之前摁下了关门按钮。这二十六年活得谨小慎微，对一个人的态度恶劣至此，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不可思议的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状的舒爽。
“十二楼洗手间的水管爆了，早上还在抢修呢！待会儿陪我去楼下补妆。”
“楼下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晚上水流得到处都是，都渗进墙壁了，还是去楼上吧！”
电梯里，两名身穿工作制服的年轻女孩闲聊的内容钻入耳中，顾清水心下咯噔一记，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所在的广告公司承包了这幢商务大厦从八至十一的四个大平层，而策划部刚好就在十一楼。
压制住心底的慌张，拨通了手中的电话。
“凯丽，那十张手绘pop海报你放哪儿了？”
“资料室啊，就在档案架最上面一层，一眼就能看到，很好找的……怎么了姐？喂？”
……
险些被搬空的小房间里，顾清水踩着潮湿的地面找到已经泡发的纸画筒，顶端的纸盖一捏就烂，十张手绘海报不多不少黏在一块儿，集体阵亡。
一阵恍惚过后，脑袋昏胀得厉害，她只感觉脚底是虚浮的，捧着一堆烂纸，哭都哭不出来。不过陆续又有几个同事进来抱起他们的重要文件干嚎不止，嘈杂的声音刺激下，才勉强恢复了些精神。
做好被设计部唾骂的准备，她深吸一口气，跑去隔壁敲门。
“这十幅海报是我们几个从自己的项目里抽空画出来的，现在还得重新弄一遍，耍人好玩是吧？！”
“你们辛苦赶工，这边却没能收管好，实在抱歉，能不能把设计草图给到我？我来想办法。”
这群资质不浅的设计师是公司的命脉，一直自命不凡，眼见熬夜赶出来的作品毁于一旦，生气是很正常的反应，顾清水明白他们决计不会再沾手第二遍，只能放低了姿态摆出她的诚意。
“只剩一天了，就算有草图也来不及啊，”说话的平面设计是个年轻姑娘，对自己的一时情急颇有些过意不去，安慰她道，“你也真是倒霉，偏偏碰上这种小概率的意外。”
的确，最近她的厄运值都快满点了。
顾清水无可奈何地给了一个微笑，拿出外接硬盘拷了文件，郑重道过谢后，在设计部几人同情的目光下转身离开。
抵达商学院之前，她给王思诚同学发了一条冗长的微信，仔细说明了一下情况，并表示愿意负责到底，一字一句都反复斟酌好几遍，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跑去向上层投诉，那样局势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结果，这位一向秒回信息的学生会干事没有任何回应。
学院篮球馆。
林凯累得上下气不接，就地躺倒时差点与世长辞，缓了好一阵才开口道：“下次别拉我来打球，老子宁可当缪燃的人肉沙包，道场那边起码垫子软和，这里的地板太特么硬了！”
“你这是典型的缺乏运动，”投出一个标准的三分球，何存溪走回休息区拿了水壶，又嫌弃道，“这才多久就不行了？”
“怎么就缺乏运动了？”林凯不服气地撑起上半身，“床上运动不是运动？”
何存溪呛进一口水，咳嗽几声后，朝那张贱兮兮的脸上丢了条吸汗巾，无语道：“有空多补补肾。”
对方丝毫不介意，顺手取下给自己擦汗，“不是我说你，学生会签完到直接回去睡个回笼觉不香吗？非要跑这儿来干耗着。”
抬头看向墙壁上内嵌的时钟，还不到十点，他们已在球馆呆了近两个小时。今天是广告公司派人来的最后一天，时间似乎过得比平常快得多。他突然心血来潮，“走，去学生会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是吧……”
几近在地板上扎根的林凯痛苦地爬起来，步履蹒跚地追了上去。
两人前后脚踏进更衣室，何存溪第一时间打开储物柜查看自己的手机，聊天窗口立即显示出四十分钟前收到的信息。
微信头像上一张大众化的脸对比他本人的长相实在差了几个坡度的意思。
林凯窜至身后偷瞄了一眼，笑道：“打算什么时候跟小姐姐摊牌？顶着人家王同学的名义都快一个月了，小心人家举报你滥用肖像权。”
“还不是时候，”快速换完衣服，他抿起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我回去洗个澡，你先去校门口等着。”
“为什么要去那儿？不说明白我可不去！”
“她马上就到。”
“ta是谁？”林凯愣在柜门后想了片刻，猛然会意，对着前方的背影喊，“等我！哥们跟你一起洗！”
“你想干嘛？”
“怎么？我难道就不能干干净净帅帅气气地见小姐姐？”
何存溪停下来，回头拿冷眼瞧他，“后面那个不是靠洗澡就能改变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
半小时后。
临近正午，太阳异常炽烈，迎面扑来的热浪裹着粘稠的气息，不断给行路人本就沉重的身体施加压力。
顾清水从出租车后备箱搬出一堆手绘海报的工具，从面前豪华气派的商学院大门放眼望去，碧绿葱翠的树木将学生会所在的大楼遮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影子。纸箱里备用的铜版纸每张足有100g，如此步行过去也是负重致远。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捋起长发束了一个简单的马尾。因为过于炎热，今日特意换了一件工装连体短裤。由于性格保守，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在此之前从不轻易示人，此刻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就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这并不是她一贯的穿衣风格，只是无奈架不住当时同行的盛佳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嘴炮攻势。自打合租起，这位挚友就立志要对她进行全身改造，于是被半强迫着买了许多颠覆以往认知的物品，让她很是怀疑这姑娘是不是背着自己偷偷找店员拿了提成，那份唾沫横飞的卖力恐怕连商场导购都自愧不如。
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衣服确实比那些累赘的深色长裙要轻便。
正想着，就收到一条来自对方的短信。
【小芳的妈妈来了淞城，今后可能要常住，我得陪她看房子，这段时间就不回去了，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不要太想我哦~】
近来的盛佳嘉改变了一三五二四六的住房策略，回来的频次明显增加，一到家中不是坐进沙发端起手机发呆，就是关上房门闷头大睡。虽然偶尔会笑着夸赞几句她突发奇想倒腾出来的新菜式，但大部分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颓丧的。
顾清水几次想问明缘由，却都被漫不经心地搪塞了过去。
盯着日间模式下灰暗的屏幕，手指在拼音键上停顿了半晌，最终只输出一句调侃。
【这还没嫁呢，就急着向未来婆婆献殷勤？】
对方马上发来一个动态的鬼脸，然后再无其他。
她若有所思的将手机塞进口袋，这才意识到杵在原地已经有一会儿，周边路过的学生各种防晒神器加持，看过来的眼神活像在看个傻子。
不远处的背阳走廊里，两名闲散人员一眼就找到了白色水泥大道上的身影，毕竟很少有人这么实诚，居然直板板地把自己暴露在大太阳底下生烤。
林凯薅了一把引以为傲的黄发，情绪显然十分高涨，“哇哦！小姐姐的身材真nice！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了，别说是你，连我都想……”
“你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