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人旅馆和烛光晚餐
想起从前这个人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她突然产生一股冲动，鬼使神差地径直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启文迪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此处，不由有些慌神，“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不及打退堂鼓，只好面露尴尬的微笑，“我……路过，真巧啊。”
如获救赎的李凯丽立即抱起包包窜到她身后，眼里满是感激之情。顾清水却在心底苦笑，现在该如何收场呢？
“到这种地方来路过？”男人抬手理了理白衬衫微敞开的领口，斜眼笑道，“别告诉我，你也来住店？”
他恬不知耻地默认了自身的龌龊行为，但语气颇为坦荡，显然是认准了以自己的软弱绝不敢向公司上级告发，更不会去双方父母那边告状，当真是有恃无恐，恶心至极。
顾清水朝他走近一步，首次抬起头直视这个被长辈夸得天花乱坠的优秀青年。
“旅馆你家开的？既然不是，那我为什么不能来？”
两句毫不卑怯的反问几乎透支了全部胆量。
因她反常的言行，对方眼中闪过短暂的诧异，等她说完，忽然轻笑出声，“你要是早在我面前这样表现，兴许我还会好好跟你谈场恋爱。”
“我……”
“怎么？”
我呸——
厚颜无耻。这是顾清水当下所能想到的最贴合此人的形容。这一刻，直有个声音在体内反复冲撞，好像在对她说，正面刚，不要怂！
“不稀罕，谢谢，我嫌脏，”说完直接无视了对方的错愕，扭头责问道，“凯丽，今天到的货单有两块kt板内容重复，你是怎么整合的？”
从方才就一直噤声的李凯丽蓦地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赶紧跟我回去重新核对，下周二之前必须出成品。”
“好……”
“站住。”
身后男人的声线沉稳，已经拔腿向前走出几步的两位无一转身，却也很给面子地在原地停了停。
那人继续说道：“顾清水，记住你今天的态度，咱们来日方长。”
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要靠威胁才能获得安全感。顾清水打心眼里鄙视他，只回道：“找个机会把长辈们约出来吃个饭，我会当面挑明，你我之间的事情到此为止，别让老人家白白期待。”
夏天的午后，阳光很刺眼，纵使那颗火球落近西山，其毒辣威力依然丝毫不减。两个并肩的姑娘拖着劫后余生的影子，漫无目的地走过长长的街道。
李凯丽缓过神，才感觉到脸上的皮肤被夕阳刺得生疼，“姐，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只是……”
只是被那败类气坏了，要不是他，顾清水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大气性。
“你和启经理……”
“凯丽，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要问我跟他是什么关系好吗？反正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市场部和策划部，一个前期跟进，一个后期服务，八竿子打不着的部门，办公区域都隔着两层楼，她是认定了与那人再无瓜葛。
“好，我不问，”身侧的姑娘加紧一步走到眼前，顶着发红的眼眶神情坚定地说，“但有一件关于我的事必须要告诉你，否则我良心不安。”
就近选了一家装潢考究的中式餐厅。小包间里，服务生力荐的招牌菜摆了满桌，两人却都没什么好兴致，各自默默夹菜，动作生硬如同机器。
沉寂片刻，李凯丽突然切入主题，语声悲切，“我的入职报告，学历填的是本科，实际上毕业院校是外地的一所大专……姐，你说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卑劣？”
“……不是。”
出于一贯的善意，顾清水下意识给出了答案。对方的脸上略过一丝喜色，紧接着道：“谢谢……其实我两年前就考过自考了，还有一个月就能拿到证书。”
她抬眸，遗憾道：“当初入职前为什么不如实告知呢？”
“你不知道，因为学历不高，我的简历往往在第一轮就会被刷下去，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李凯丽将筷子摆放整齐，埋下头拿手掩面，“我真的，太想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了……刚入职时，启经理是负责其中一项培训的老师，他看过我的资料，前些日子偶然发现我谎报学历，就拿这件事威胁，说我这样的行为属于欺诈，还要通知人事报案，但如果我答应陪……陪他，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
“可我不想为了弥补一个谎言对不起自己，我不愿意，所以临时反悔了……清水姐，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牵扯进来，当时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在这边也没有其他朋友……”
她万没有想到，这个印象中做事干练、待人热情的小姑娘经历了此般污浊。她曾经那么羡慕对方拥有可以大大方方活在阳光底下，磊落地接受他人夸赞的特质。现如今精致的妆容不在，昔日开朗的笑颜不在，顾清水的心脏有一瞬微微地抽痛，她竟开始怀念那个像鲜花一样美好的李凯丽。
眼前这姑娘，剖开光鲜的外壳，有不甘示弱的奋力挣扎，也有现实锤击的无可奈何。无论怎样，这都是毕业后选择异乡漂泊的年轻人最真实的常态。
她表示理解，拉开对方遮挡眼泪的手，说：“没事。”
谢谢你的信任，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到我。
这本是她最想表达的内容，但若是说出来，实在显得自己圣母又做作，索性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一开始确实是做错了，不过好在这次没犯傻，差点便宜了那鳖孙。”
“噗……”李凯丽破涕为笑，“清水姐，头一回听见你骂人。”
“你这样的情况，公司不是没有先例，即使一个月后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但也掩盖不了签订劳动合同时，你谎报学历的事实，人事部倒不至于以诈欺报案，却有正当理由让你离职，并且没有任何补偿。”
话毕，氛围稍有起色的现场再次陷入了可怕的静默。
似乎隔了很久，李凯丽声音沙哑，“我明白的，姐，不管面临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接受，我想在最后这几天跟你一起把商学院的活动做完，我真的很庆幸，靠说谎进来的公司，还能认识像你这样的朋友。”
一番剖白几乎令顾清水感动落泪，她不擅长应付煽情的场面，忙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在你主动去找人事之前，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至于启文迪，放心吧，他的手伸不了这么长。”
末尾一句并不是在宽慰对方，而是她替自己打的一针强心剂。今日算是正式撕破了脸皮，纵然是启文迪理亏，但他的“来日方长”还是给了顾清水不小的压力。
天边的晚霞异常绚丽，何存溪从断断续续的睡梦中惊醒，第一时间侧头察看，许熠之和他的向日葵像是粘在了咖啡厅的椅子上，仍端正地保持着几个小时前的姿势。
这个男人的定力太可怕了！
前排司机幽幽地回过身子，央求道：“要不我把钱还你，你放我走吧……”
这叫什么话？正想提出异议，紧闭的车窗却被人从外敲响了。只见许熠之笑容比手中的向日葵还要灿烂，用口型喊他“小溪”。
在路人看来，夕阳下，两个相貌不凡的男人只隔一道窗玻璃目光纠葛，其中一人甚至手捧代表爱意的花束，任谁都能看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暧昧来。
那司机当即态度一转，豁然道：“下车吧，停车的扣费就不跟你细算了！”
何存溪悻悻地开门挪出了他的大长腿，待车开远，才不甘道：“我就是路过。”
许熠之将花捧别置身后，笑道：“好。”
“……你出来约会啊？我随便问问。”
“嗯。”
“那我……回学校了。”
“小溪。”
起初他最恨许熠之对自己的娘炮称呼，现今听习惯了倒也没那么反感，再加上无所事事一下午，满身的脾气早被滚滚烈日烤没了，此时听到身后的轻唤，很自然地回过了头，“干嘛？”
“等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都说了我是路过！”
“好的，那吃过饭再回去？”
许女士的厨艺这些年基本没有什么长进，却偏爱亲自下厨，尤其是全家聚齐的时候，因此中午那顿饭吃得很仓促，何存溪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对方适时开口，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况且，一个中年男人被人如此不要面子地放鸽子，确实可怜。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的人文关怀，勉为其难陪他喝顿酒也是应该的。
冷气环绕的花园西餐厅。
一口灌下高脚杯中的红酒，何存溪生无可恋地看了看餐桌旁正拉着悠扬曲调的小提琴手，又瞥了一眼摆在红白相配的桌布上造型别致的蜡烛，低调中带有令人愤慨的恶俗。
众目睽睽之下，他想掀桌子。
对面许熠之波澜不惊，抬手对服务生嘱咐：“这些都不需要了，谢谢。”
“……”
“本来约了人，但她来不了。”
“这也是为她预定的？”何存溪心中忐忑起来，忍不住问道，“你约的那个人……是谁？”
听到他的疑问，对方快速低眸，不经意间露出了神情里的落寞：“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介绍你认识。”
看他的样子是打算避而不谈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却又听对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但愿……还有机会。”
回到商学院已然天黑。
仅管再三拒绝，许熠之仍坚持开车将他送进了学校大门，连同那捧招人嫌的向日葵一并递到他手中。有时候不得不怀疑，这位缺心眼的大表哥是不是故意的？自个儿失恋也就罢了，非得搭上他一道让旁人想入非非。
黑色宝马前脚刚消失在视野里，他后脚就将那花束狠狠摔进了垃圾桶，引得目睹全程的过路学生一片哗然。
这种越描越黑的事情，他懒得费口舌解释，一个转身便潇洒地迈进了宿舍楼。
同寝室的林凯情感业务繁忙，不是在泡妹子，就是在泡妹子的路上，百忙之中抽空发了信息来。
【今天回去打探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没？】
被人这么一问，他才感到十分愧对自己。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居然陪许一只喝了一下午的咖啡！】
至于烛光晚餐的事情，碍于强烈的自尊，他毫不犹豫地隐瞒了。丢下手机简单冲了凉，闭眼躺到床上。
【看来高知分子的日常生活也是极度枯燥啊，好不容易逮个休息日，就跟个男人坐一起对视半天？】
林凯好一阵没给回复，等收到短信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何存溪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此类抓不住重点的废话。
不过他倒不怎么在意，对于这场以一无所获告终的行动，他忽然莫名地觉得侥幸。
侥幸今天陪在许熠之身边的是一捧送不出去的向日葵，而不是顾清水。
侥幸没有从许熠之的口中得到关于顾清水的任何讯息。
盯着暗灰色的天花板勾了勾唇。至少，这份侥幸还是挺令人心情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