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浮生
月色东升，城市的灯火越渐通明。身后的大街车水马龙人流不息，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模模糊糊的光彩。
一身黑色衬衫西裤的张励杰与这背景融合得极为协调，他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从身后拎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粉色物件来，说：“你的包。”
盛佳嘉一时无言以对，深知自己无故冲一个仅仅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发火实属蛮不讲理，然而过剩的自尊不允许她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从他手中接过包，找出白天得到的名片，然后快速拨通了电话。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还有后续的赔偿费用，可以告诉我，”盛佳嘉向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幽幽道，“不过这几天最好别找来，我心情不好。”
说完并不等他回应，就快速融入灯彩通明的街道，瞧着那光影，该是拦了辆出租车坐了进去。张励杰慢慢收回远望的视线，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号。
黑夜笼罩下的淞城商学院褪去外界给它贴上的贵族标签，亮起路灯的林荫大道上陆续有怀抱课本的学生经过，将教学楼群与寝室区渐渐串联，多了几分容易被人忽略不计的书香气息。
学习氛围如此浓厚的当下，有人忙着应战接下来的期末考，有人积极参加各专业评级，还有人已经先人一步着手准备雅思托福的考试。
当然，也有人因缺课太多导致学分不够被学校下达了留级通知。
只是这人最近似乎转了性子，不仅公共选修课一个不落，就连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校学生会活动都踊跃参与，搞得久闻其名的校领导都有点受宠若惊。
朦胧中的何存溪早就听见房内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只是不愿睁开疲惫的双眼。
直到耳边传来吸溜面条的声音，一滴汤汁甚至混着蒜味溅到他的脸上，终于忍无可忍，大跳起身开口骂：“你特么有病是吧？！”
半蹲在床前的林凯正端着一盘吃到一半的炸酱面，嘴里用力吸了一口，表情无辜地扬起下巴道：“你电话响了。”
何存溪不耐烦地抓起枕边震动已久的手机，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不禁一顿，才问：“回学校了吗？”
他柔声下来，答：“回了。”
“好，车子的问题不大，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谢谢啊哥。”
张励杰比他年长八岁，与许熠之同龄。在何存溪的眼中是个“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的存在，人虽冷言冷语，却相当可靠，何家依赖他的程度比任何人更甚。
林凯一看他这谦逊的态度，就猜出电话里头的人是谁，也没有多话，等他放下手机，才呼啦啦地将盘里剩下的炸酱面扒拉干净，顺带又端上来一份，问道：“吃不吃？”
何存溪摇了摇头：“没胃口。”
见了他这幅模样，林凯坏笑起来：“你这是某方面得到满足，就抛弃食欲了？”
“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林凯的情绪有些亢奋，“我下午回来的时候看见清水小姐姐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下来，你俩之间是不是有啥突破性进展？”
“……”
尚不知道如何回答，却见他一拍大腿，笑容里多了份不可描述的意味：“也不能这么说，你俩初次见面就把男女该干的事都突破完了，接下来是不是得进行灵魂深处的交融了？”
如果不是怕弄脏地板，何存溪也许会直接把那盘炸酱面拍他脸上。
未免他继续误会，并时不时开些戳人心窝子的黄腔，到底还是冷笑着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
没成想这煞笔玩意儿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你是不是不行？”
这话在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听来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本来酒后头疼的毛病就未完全恢复，这下差点被气出个好歹来。
因为吸气过猛顿时脑袋发晕，只能再次躺下休息，却听林凯在耳边嘀咕：“会不会是人家压根儿不喜欢弟弟？”
“滚！你才是弟弟，你全家都是弟弟！”
话未说完就作势要起来锤人，他现在虚弱得像只纸老虎，林凯连躲都不躲，嬉皮笑脸地盘腿坐下。
因为天生长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何存溪自认平时看只蚊子都深情款款。以往屡试不爽的经验让他对自己撩人的本事成竹在胸，却没想到在此失了手，心里难免一通挫败。
房内并没有亮灯，此时的光亮全都倚仗客厅照进的白炽光。他在昏暗中背过身，沉声说道：“我问你。”
“昂？”
“觉得我长得怎样？”
林凯紧绷起神经，义正言辞地打断他，“你可别因为感情受挫就随便改变取向，我里里外外都是个纯爷们，对那口完全没兴趣，咱俩关系就算再铁，你也不能不尊重我的个人意愿！”
这货今晚不断踩着他的忍耐底线疯狂作死，要换作平时可能早就跳起来武力镇压了。不过眼下懒得同他计较，只淡淡地回：“人的审美是说丢就能丢的么？”
“那就好…嗯？怎么骂人呢？”等不到回应，林凯放弃了深究，“诶你说这小姐姐人冷/性子淡，撩半天连个正常女人的基本反应都没有，你还打算继续不？”
他没说话，林凯当他默认，不由得一阵困惑，说道：“你都没弄明白她跟许一只到底啥关系就贸然出手，我觉得风险有点大，现在出趟门都能扫码加个微信，就你看到的那点信息根本不能证明什么，万一就只是普通的认识呢？”
经他这一提醒，何存溪猛然坐起身，这才惊觉自己把确认这件事遗漏了，当即就决定明天回家一趟，趁许熠之休息的空档探一探口风。
再说顾清水，回家后就一直担忧盛佳嘉那边，可一连拨了几通电话都处于占线状态，她不得不先给自己做了顿简易的晚餐。
还没来得及动筷子，防盗门处就传来指纹识别成功的声响。片刻惊讶后，见盛佳嘉低头出现在门口，黑色眼线液晕染的眼眶明显肿了一圈。
她吓了一跳，忙跑过去关切道：“你怎么了？今天不是回你爸家吗？为什么这么晚跑来这儿了？”
盛佳嘉微微抬头，避开她的视线露出一个惨淡无比的笑，回道：“太累了，不想回去，我睡了，晚安。”
说罢便脱下鞋子光脚踩进她的房间，迅速关上房门。
顾清水低头看到地板上的污渍和少许不易察觉的血迹，内心震颤了一下，也不追着询问原因，就返身去橱柜翻医药箱。
将消毒包扎用的工具和一碗鸡蛋面放在门口，轻叩了两下门，听房内还有应和，她稍稍踏实了些，裹上一条薄毯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守着。
直到快天亮，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大清早，顾清水就被一个语音通话的邀请给吵醒。发起人是陆睿晟。
犹豫了很久，点了接听键。
“喂？清水，今晚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吧？”
昨天聚餐时还是“顾清水”，今日一出声就擅自把人姓氏去掉了，这人一夜之间升华得倒挺快！
不过她不喜欢这种刻意的亲密，更不愿意把宝贵的休息时间用在不想与之有过多牵扯的人身上。
正愁没有拒绝的理由，扭头瞥见墙上被红色马克笔划得所剩无几的日历，随即压住心底的喜悦满怀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最近工作上的事情比较赶，我今天还得去公司加班，改天有时间再约好吗？真的抱歉！”
淞城商学院的文化交流会一个星期后举行，顾清水确实着急把最后几张修改成稿发给印刷厂，这还真算不上是撒谎。
简短地打完招呼，她第一时间爬起来查看盛佳嘉的情况。只见那房门大敞，人已不见踪影，用来盛鸡蛋面的碗洗好反扣在桌上，一张便签是她用来控诉自己“煮面条打死卖盐的了”这条罪状，顺便含蓄地表达了谢意，以及嘱咐她不用担心之类的暖心话语。
简单拾掇完自己，抱起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里接收设计部打包来的文件。
微信栏里突然跳出一条信息，学生会的王思诚同学发来早安的表情。顾清水此时心情大好，同样也回了个可爱的表情过去。
就在她以为这个官方问候已经结束的时候，对方没来由地又发来一条奇怪的问题。
【冒昧问一句，姐姐的男友是做什么的？】
通过大半个月频繁的线上交流，这小伙子偶尔也会跟她聊点除工作以外的内容，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所以当看到这个问题时，她下意识没觉得有多惊讶，只是稍感到有些意外。
顾清水性格拘束，有着症状不轻的社交障碍，现实生活中跟人的疏离感极强，而在网络上又能与人相谈甚欢。饶对方是个从未见过面的大学生，就冲这段时间的话语投机三观一致，她倒也格外实诚。
快速将心中所想的文字敲击下来。
【我没有男友。】
收到微信回复时，何存溪刚下出租车，正往别墅大门走。
简单的五个字，令他无意识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收起手机一抬眼就看到客厅的玻璃窗前站着一道气度儒雅的身影。那人见他一脚迈进花园，静静地抿了抿唇，眼底浮出一片笑意，有窗外盛放的鲜花映衬着，整个人像是要散出温暖的圣光来。
望着眼前的光景，何存溪有一瞬的发愣，之后又忿忿不平——这个将近三十的男人，为什么还是这么玉树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