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悸动
或许是时间不凑巧，一楼值班小窗口不见宿管阿姨的身影，倒迎面撞上个四处溜达的门房大爷。
气态悠闲的大爷见了二人一点不惊讶，抬起手里虚张声势的电棍闭了一下眼，说：“这里是男生宿舍，女生不能进。”
顾清水一听，满心欢喜，手上便开始撤力。
搭在肩头的手臂却一紧，自那若即若离的胸腔骨传来慵懒的声音。
“她是家属……”
哪门子的家属？！
顾清水心中低呼，大为不解之时，那头的门房大爷已经明白了意思。
不禁感慨现在这些年轻人，远没有早些年代的青涩纯情。谈恋爱就谈恋爱，总想着法子把对象往宿舍里领，没有一点身为学生的自觉！
不过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总有一堆破事，一般只要不影响校内和谐安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如此一想，大爷放下电棍，冲他们挥了挥手。
见这放行的架势，顾清水心底空落落的。总有这么一些人，不愿坚守自己的原则！
好在这六层宿舍楼安了电梯，不用再去浪费爬楼梯的力气。
内心侥幸片刻，架着浑身酒气的小伙子登进轿厢的一刹那，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不久初见这人时的惊艳。
那个时候万不曾想到，区区一眼之缘，却有如今造了孽的牵扯！
一时间悔恨和羞愤交织，顾清水的心中五味杂陈。此刻表面装得有多淡定，内心就有多澎湃。不过最终仍是一路默然着，带人艰难地走到目的地。
终于完成任务后，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才得以落下，开口道：“你宿舍到了，那我……”
只差一秒，“走”字就能发出音来。
也是这一秒，眼睁睁看着被自己抽出手的小伙子两腿一软，生生坐到了地上。要不是那刷白的脸色，就这倒下的速度，简直跟演的没两样！
眼前发生得过于突然，让人来不及细想。顾清水受了点惊吓，忙俯身去扶他：“你怎么了？”
对方眉头紧拧，回道：“想吐……”
未及回应，一张门卡已然出现在视野里。要命的是，这外观看上去跟酒店房卡极其相似，硬是将她的记忆扯进此生最不愿回想且间歇空白的情景里——
香槟酒，豪华套房，旋转楼梯，大海，小船，结实的腹肌……伴随着记忆碎片的快速闪回，顾清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越发不愿面对这些模糊片段中唯一明晰的当事人。
等挣扎着回过神，门已经被打开了。地上的人不见踪影，房间内接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
她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然而，一声人体碰击硬物的巨大动静，再次打断了她的行动。
毕竟受人所托，即使内心抗拒，仍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却不想被这所谓的大学寝室吸引了注意。
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人间的宿舍除了拥有阳台客厅这些公共空间，对门各一间互不打扰的私人卧室。另外还有沙发、液晶屏、冰箱餐桌等此类齐全的家居设施。
感叹完资本阶级生活条件的豪奢，顾清水很快从其中一间敞开的房门内，找到了方才动静的来源。
只见那烂醉的小伙子正趴倒在地，半截身子还留在洗手间，正对门口的脑袋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醉酒的状态，着实有些夸张。
“渴……”那人微动了动。
“……你稍等！”
当她端着水杯蹑手蹑脚走近跟前，对方似有感知地睁开眼，轻轻抬手指向里处一张看上去价格不菲的地台床，语气虚弱地说：“我想……躺下喝……”
她突然有种一走了之的冲动。
如果可以的话，顾清水是再也不愿与这人有任何肢体碰触的。似乎与其待得久了，脑内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就会自动弹跳出来，由此疯狂折磨她的传统道德观。
可若是拔腿就走，又对不起当下眼巴巴的气氛。
无奈之下，只能妥协。
双手搭上对方的胳膊，屏息使力，好不容易才将他从地板上撬开。刚站起身，那令人窒息的分量又全压了下来。
腿软成这样，下盘机能怕是废了。
顾清水向来心善，难得对一个人愤恨至此，实在是因为这小子有意无意的言行令人费解。
以是向前挪了两三步，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往床尾扔。可惜报应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享受如释重负的愉悦，身体就被对方没能及时松开的手臂带离了原来的重心。倒下的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而当发现身/下结结实实躺着一个人形肉垫时，她选择清空脑子。
没等执行，下方伴有酒气的肉垫说话了：“抱歉……不是有意的。”
如同装有星辰大海的漆黑瞳眸里带着和煦的笑意，脸上的专注好似含情脉脉。
仅管此时内心慌乱，顾清水却极力伪装面上的平静，不露声色地将脸瞥向一边，试图结束这羞耻的姿势。后背突然传来一只手掌的温热，那手微微使力，轻而易举将她推坐起来，紧接着那人也随她一道撑起身，只是胳膊始终没有放下。
这下两人的体位是正常了，距离却完全没变，反而愈加显得暧昧纠缠。
他的脸确实太过好看，好看到能够放大别人心底的自卑。与之对视不过两秒，却让人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们可以重新认识吗……”
由于仍处在醉醺的状态，何存溪低哑着嗓音说出这句话时拖长了尾音，听起来饱含深情，与平日放浪不羁的形象严重不符，连他自己都有些讶然。
此刻顾清水的耳中有如一列列老旧的火车越过曲折蜿蜒的铁轨，只剩下轰隆隆的嘈杂声。
她自小不爱与人亲近，心里深藏着严密的安全界线，现在突然有人将其扯断，踩着碎渣逼近身前。因此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就好像赤手空拳直面一排虎式重型坦克那样恐慌。
于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快速挣脱了这个意味不明的怀抱，仓皇中说了一句“再见”，转身便夺门而出。
青春期才有的心动过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回到自己身上。这感觉既玄妙，又令人不知所措。
只不过持续没多久，顾清水抚着几乎跳停的小心脏刚走至一楼大厅，就被照面蹦跶来的林凯吓出一身冷汗，当即恢复了正常。
她原本不擅长记人长相，只是对方那头黄毛太过独特，明黄中带点绿，想让人记不住都很难。
临近傍晚下课，周边不乏来来往往的学生，顾清水及时低下头，想借着人堆溜出去，却忘了自己身处的地方是男生寝室楼。在这个就算是只母猫都会有人行注目礼的环境下，她这一身轻便的裙装几近无所遁形。
“小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找老何吗？”
背后林凯杀来的惊呼里，充溢着掩藏不住的激动。
刹那间，大厅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顾清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跟头，也不敢回头看，只举起手背奋力挥动两下权当打了招呼，就匆忙逃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4s店维修中心处。
盛佳嘉忐忑地握紧手机，计算着工作人员口中报出的配件价格。算到最后，自己仅剩的那点保险也差不多用完了。即便如此，妆容精致的脸上仍然时刻挂着微笑。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这是她信奉的处事哲学。
抬头看了一眼休息区正端坐着享受下午茶的“敌人”，即使这人依旧面无表情，盛佳嘉的脸还是绽放成一朵花。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兴许就冲她这一笑，机器人善心大发给打个折也说不定。
可是不等收回目光，店外不远处的公用停车场上一辆骚紫色的奥迪车就在倏然之间抓住了她的眼球。滴水不露的微笑便维持不下去了，甚至无端的一股恶寒迅速蔓延至四肢，险些强撑不住。
那坐进副驾驶的男子，早在几个小时前就该带着他亲手设计的图纸飞去外地出差，而不是出现在这里——这个前段时间刚被他俩力秀恩爱劝退的直属女领导的车里。
车子驶出去的瞬间，盛佳嘉基本确定了她看到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是方泽。那满腔的温柔和宠溺的笑容，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统统廉价地谄媚给了别人。
在过去的五年里，她一直坚信这些都是独属于自己的。
当一个人急于得到一个解释的时候，永远不会在乎这个解释的合理性到底成不成立，只是本能地想要找到自欺欺人的理由，好让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不被辜负。
盛佳嘉顾不得脚上十厘米的高跟凉鞋，追着那辆车的方向就冲了出去。
“张先生，您的肇事车主跑了！”
店员赶来通知时，前台妹子刚巧过来续上第二杯咖啡，张励杰淡然地从手机阅读界面的财经新闻上抬起眼皮，回道：“看见了。”
“可是那位小姐忘了把她的包带走！”
张励杰并未接话，瞥向店员手中一只爱马仕粉色肩背包，小牛皮柔软且十分有光泽，合该用了很久，却保养得当没有半点瑕疵。
“稍等一下，她会回来的。”
世界上最遗憾的错过，莫过于电话振铃后传来的那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三十一次听到这句女声提示的盛佳嘉已然站在崩溃的边缘。在她追车的这段时间里，黑暗已经悄无声息地向这座繁忙的城市袭来，夜色的灯火虚幻浮华，终究是没了希望。
拎起断了后跟的鞋，盛佳嘉光脚踩在沥青路面上，竟一点感受不到脚底的疼痛。淞城的夏夜照样炎热，她却冷得发抖。
也不知如此麻木地走了多久，保时捷4s店的门面才出现在眼前，不过大门紧闭也是意料之中。
见四下无人，挑了块僻静的角落，在台阶上缓缓坐下，然后突然放声嚎哭，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茫然无措。
狠狠发泄了一通，盛佳嘉头脑发懵，正想从肩背包里找沓面巾纸，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自己的包早就不见了。
“如果保险不够抵，可以分期，没必要逃命。”
一包整洁完好的面纸伴随着低沉的男声从前方送来。
盛佳嘉忍不住打了个颤栗，抬头向上看到是她的债主张励杰后，平白无故又生了一腔怒火，没好气地呛他：“店都关了您还守在这里，这是专门为了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