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同学会
这天，淞城下了近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场雨，气温被洗涤一番后，稍有下降，偶尔一阵微风还夹杂着几分凉爽。
可惜，又是一个注定不能在家安静躺尸的周末。
八百年不见一回的高中同学，特意挑在大中午组织了一顿饭局。
顾清水受盛佳嘉的嘱托，一觉醒来就乖乖出门，坐到酒店对面的咖啡厅等着。
结果雨后烈日西斜，才终于见到那姗姗来迟的身影。
“这回迟到是什么原因？充电的手机又爆炸了？”
盛佳嘉总算还有些不好意思，满脸堆着笑向她解释：“不是啦……小芳临时出差，我赶着送他去机场才耽搁了！”
顾清水倒也不生气，冷冷地瞥她一眼：“哦，然后手机爆炸了，才没办法通知我？”
“抱歉抱歉，下次及时通知，不让你等这么久！话说，你今天这身装扮可以啊！好看！”
明明是与平时通勤一样的服装，顾清水知道她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没有答话。
“不过妆容欠缺点，太素了！来，我给你润润色！”
“在这儿？”
“对啊！”盛佳嘉习惯出门随身携带一套齐全的化妆设备，此时说着话，已经从包内搬了出来，“聚会还有半个小时，急什么？”
“你昨天不是说中午十二点？”
对面的人正给她用卸妆巾清洁眼部，听她说完，无语道：“你又把班级群屏蔽了！”
“没有，我三年前就退群了。”
“人际交往淡薄成这样，你还挺自豪是吧？这是准备和外界断绝往来？”
“以后又见不着面，留着也没什么用，而且群里那么多人，有我没我都一样。”
对面的停车库入口一连驶进好几辆私家车，想是老同学陆续到了。盛佳嘉替她补了一点粉底，本身皮肤白皙光滑，连遮瑕都用不上。可是生来自卑的顾清水偏就对自己这些令其他女孩羡慕的优势视而不见。
“又小看自己了不是？还记得高中给你塞情书的咱们班草吗？他还特意托人问我，这回高中同学聚会你来不来！”
话音刚毕，顾清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怔，但也没有太多的反应。
盛佳嘉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还记着呢？不过幸亏你跟他没啥牵扯，这人人品真是，一言难尽！”
毕竟是少女时期的春心萌动，顾清水很清楚地知道，放不下的仅仅是那份情怀，而不是针对某个特别的人。此时听盛佳嘉评价那个久远到模糊的人，心里已然泛不起太大的涟漪。
墨迹近一小时后，两人才晃晃悠悠往包厢的方向走。一路上，盛佳嘉又充分传导了她那套神奇的理论：“越是举足轻重的人，越是要压轴出场，同学会是什么？不就是大型攀比现场吗？等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到齐了，我们再出现！”
“已经到了，进还是不进？”
“别进去，门口等会儿，”盛佳嘉朝透明玻璃门内探了探，“里头空位这么多，肯定有不少人跟我想法一样！”
顾清水靠在墙边，拿手抵住脑门，“没人像你一样无聊好吗……”
“看！那不是陆睿晟嘛？班草倒先来了！啧啧……岁月果真是把杀猪刀啊……”
听到感慨，顾清水不免好奇，跟着向里望去。那个记忆中眉清目秀的少年今日西装笔挺，打了发蜡，正坐在席间与人侃侃而谈，俨然一派成功人士的体面。时光除了在他脸上留下一些体量正常的脂肪和粗糙，好像也没什么变化。放普通人堆里还是出众的，只是与曾经那个明媚少年再也挂不上等号。
单身二十六个年头，即使少女时期的憧憬对象近在眼前，也再没有半分心动。顾清水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她可能，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走神间，盛佳嘉则在耳旁开八卦：“听说这货当年广撒网，同时撩了咱们班两个女生，最后东窗事发，那两人知道了彼此的存在，一起追到他念大学的城市，给他爆揍了一顿，还一举搅黄了他当时在谈的三个女朋友，后来你猜咋？那仨女的居然还是一个寝室的！哈哈哈……简直了！”
虽惊讶，却没说话，她权当听段子。
“人家都说相由心生，你看，还没到三十呢，一脸的油腻……”不得不说，盛佳嘉的用词总是那么一针见血，顾清水自认在脑内搜索了半天的形容，还是被抢了先，“说起来，他给你的那封信咋了？”
“被我妈撕了，还没来得及看。”
“阿姨好样的……”盛佳嘉拍了拍手。
正说着，包厢门忽然大敞。
“咦？盛佳嘉？到了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口迎宾呐！”一声尖厉的女声在耳边炸开，二人吃惊地转过头，屋内走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同学，这人见了顾清水，又笑问道，“旁边这位……你朋友？”
她顿感浑身不自在，上前一步答：“我是顾清水，请问你是？”
对方一愣，尴尬地笑道：“……清水啊，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又瘦又白，乍一看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
盛佳嘉看着好戏，侧过脸冲顾清水竖起大拇指：“头一回见你这么刚！”
向来怂包的顾清水回给她一抹笑容，其实不过是仗着以后都不用见，没有后顾之忧罢了。
包厢的面积很大，却只摆了三桌，直到开席，人也没坐齐全。
为了活跃气氛，众人一致决定让三桌再拼一拼，顾清水就这样无助地被人推到了班草身边。对方看到她，眼神变了变，马上欣喜地抬头，“顾清水？你来啦！”
她淡笑着低眉颔首，那模样在外人看来温婉大气，私底下却扯着盛佳嘉的裙边，“跟我换个位置！”
盛佳嘉忙着和人打招呼，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这会儿换太刻意了吧，就吃顿饭而已，用不着你献身，放心，我就在旁边，看准时机咱就撤！”
见她讪讪地坐下，班草凑了上来，“好久不见。”
“是啊……”
就当普通聊天那样，对方轻易说出了顾清水心底羞忌多年的事情，“当年那纸条是我写的，鲜艳的颜色很适合你，这是我的原意，可是当时老师故意念反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向你解释……”
顾清水抿唇一笑，打断他的煽情，“我知道，没关系。”
“可是后来，你为什么总躲着我？我觉得，那时候你对我应该也是有感觉的。”
因为家长不允许早恋，理由就是如此简单。顾清水没有说出口，现在看来，这个决断无比正确。
后面的饭局，她只草草夹了几口菜。
同窗三年的情谊就算再热情，也总是抵不过岁月的推移。念了大学走出校园，各自的境遇大相径庭，共同话题早就所剩无几。怀念完过往，吹嘘完现状，都不约而同地闭了嘴，饭菜也没有预想中的可口，多数人的感觉，只是味同嚼蜡。很多人由于需要开车，连酒都没喝，一场时隔多年的同学聚会就走到了尾声。
盛佳嘉看准时机，推了推如坐针毡的顾清水，“走吧！”
商圈的公共地下停车库。
林凯将醉醺醺的何存溪扶进跑车驾驶座，气喘吁吁地埋怨：“你说你这个人，别人的生日，你喝这么卖力干嘛？不就一破学生会嘛！职场应酬都用上了？”
车内传来口齿不清地回答，“……我好得很……”
“兄弟，我下午还有事，不能送你回去了，你等等啊，我打电话找人过来！”
尽管侧倒下去的姿势十分反人类，何存溪也未吭一声，忍住强烈的眩晕抬起手晃了晃，断断续续地道，“……不用了……今天……我车大保养……约了励杰哥……来取车……”
“那也成，你一个人能行不？”
抬起的修长五指摆出一个松散的“ok”手势，又缓缓落了下去。
林凯点点头，费了九牛二五之力才帮他把两腿塞进去，勉强关上车门。临走时，不忘扒开后视镜理了理头上的黄毛，将其整理至满意的形态后，自信满满地大步离去。
与老同学打完招呼，顾清水拉着盛佳嘉来到停车库，鼻腔中吸进一股机油味，大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聚会，不想来第二次。”
“放心吧！不会有第二次的，吃了这顿散伙饭，好几个都要出国了，以后都不再回来！有个别今天下午的飞机，所以聚会才赶在白天。”
盛佳嘉漫不经心地答着，快速从一排私家车中找到自己的小奔驰，却在同时注意到旁边一辆迈阿密蓝色的跑车，“限量版911诶！确实拉风，就是不太实用，底盘低耗油大，动不动做保养，你说什么样的人会自找麻烦开这种车？”
顾清水一脸无所谓，“有钱人吧。”
在车中坐定，一声微信消息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来，盛佳嘉忙于热车，随口便问，“谁啊？”
顾清水淡定地点着手机，“陆睿晟。”
“就吃饭那会儿功夫……他加你微信了？！”发动了车子的女司机情绪有些激动，“我理解你对他有初恋滤镜，但是别太感情用事啊！这人不靠谱！”
“我知道，正在屏蔽朋友圈，刚才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当面拒绝。”
“那就好……他说了啥？”
“他说下次请我吃饭…”
顾清水音色平淡，这边刚说完，就听车外一声“咣当”巨响，她震惊地转过头询问，“怎么了？”
“那个……”短短几秒，盛佳嘉的鼻尖肉眼可见地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我好像……把人车刮了……”
二人胆战心惊地下了车，见自家车与那辆限量保时捷紧密接触的地方，脆弱地悬挂着一只破损的倒车镜，蹭过的凹槽内尚有一大块橙色的斑驳车漆。
也无心去查看自家车的损伤了。此刻，盛佳嘉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咱们……跑吧！”
“想什么呢？你当摄像头是摆设？”
“可是……”
没等她说完，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身形挺拔，站在暗处出声，“需要帮忙吗？”
盛佳嘉当即挡在两辆车前，忙摆手道，“不用！我的车没事！”
顾清水看了她一眼，心中拜服。
那人很快来到跟前，脸上反光的镜片映照出事故现场，两个姑娘做贼心虚的影子：“但我的车好像有事，私了还是走保险，选一样？”
怎么会是他？！
那日dior女装店的窘境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后，盛佳嘉哑然失声，用眼神求助于同样不知所措的顾清水。
此时仿佛静止的画面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动了——保时捷内神志不清的车主，歪着萎靡不振的脑袋倚靠在外开车门前，“……刚刚……是不是有地震……”
跟随那软绵绵又略带磁性的声音，盛佳嘉与顾清水不得不转过身。
见了这声音的主人，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盛佳嘉先一步回过神，一时兴奋忘了自己的处境。偷摸拿悬在身侧的胳膊高频率猛锤好友的大腿，“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人间极品啊，这长相，这大长腿，绝了！”
由腿部肌肉传递上来的酸胀感异常鲜明，然而顾清水一动未动，她现在脑壳都快炸了，表示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