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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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嗝——”
对方抬起头，回给他一个酒气冲鼻的嗝音。
何存溪当即别过脸翻了个白眼，深深为自己多管闲事的行为感到后悔。
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这女人原本就摇曳的身体靠着墙壁慢慢朝地面滑去，全然不顾累赘的长裙，索性撩起盘腿坐下，隐隐颤抖的肩膀显得瘦弱可怜。
“喂……你在哭？”
“……凭什么……凭什么……”
女人口中嗫嚅不断，带有酒晕的脸上虽挂着泪痕，却总算摆脱了病态的惨白，终于有了血色。
“你说什么？”
蹲下将耳朵凑近，半天等不到回应。自己都觉得好笑，干嘛跟个醉鬼废这么多话呢？实在猜不到这人表面看上去文文静静，喝醉酒后原来是这样的。
心下想着，不由得发出一声哼笑。
这声过后，空气霎时间凝固一秒。何存溪正好奇，眼前仿佛静止了的女人突然发狠朝自己扑来，一时不及反应，就被她抓了个正着。
“你凭什么看不起人！”
“小姐你喝多了……”
“谁是小姐？！别把你的品味强塞到别人身上！”
被紧揪着衣领，何存溪无奈，抬起双手惊魂未定地解释，“……你认错人了好吗？”
难得稍放低了姿态，对方却并不领情，手上力道提了几分，向前逼近的身体几乎贴上来。
“走，去你爸那儿说清楚！咱俩不合适，别再往我家送礼了……我受不起！”
二人纠扯不清时，走廊尽头陡然出现三两名正装男女，打头的中年女人走起路来气势如虹，凌厉的视线不断在两旁包厢门间来回扫射，颇有副现场拿人的架势。
何存溪的视力从小出奇的好，只不过目光一瞥，就注意到对面来人，深感到大难临头。可眼下一时又挣脱不开，索性搂起女人的肩膀一溜烟窜进一旁的洗手间。
醉酒的女人手臂乱挥，他不得不拿手捂住她的嘴，颇有些犯罪意味。
小便池处一排男子纷纷侧目，有吓得仓皇躲进单间的，也有急忙拉拉链的，还有应变能力不佳差点漏了的……
小时候因贪玩被抓包次数太多，以至现在一有紧急情况就往男厕躲变成了条件反射，却忘了身边这个喝得烂醉如泥的是个女人。
面对此情此景，何存溪先是一愣，接着强装自然放下疑似犯罪的手，眼神温柔地对眼前的女人说：“你看你，非喝这么多酒，走错洗手间了吧？”
眼神迷离的女人并未给出回应，而是反手将他一推，飞快地钻进距离最近的隔间。
伴随一阵马桶抽水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的发酵过的酒酸味接连熏走了好几人，剩下几个生理还未得到解决的齐刷刷将视线扫向正一脸嫌弃的青年。
何存溪顶着一八五的大高个，当下已是无地自容，默默走至两米开外的洗手池。
掏出手机匆匆按了两下，对准通话口刻意压低嗓门开始骂：“姓张的你个叛徒！前脚给你打电话，后脚就带我妈来抓人！咱俩八年的情分算是喂了狗了！”
边宣泄着情绪，边佯装怒气正盛扭头就往门外走，可惜离出口仅剩一步之遥，小便池前的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好心提醒：“小伙子，你把女朋友给落下了……”
何存溪心中一惊，收了手机辩解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墨黑西服的男子背靠包厢外墙，推了推鼻梁上枪色的金属镜框，不解地嘟囔：“女朋友？”
此时略显疲态的中年女人拉开门出现在身后，面上已经不悦，走近两步问：“励杰，他们人还没到？”
西服男子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塞进口袋，转身道：“客人今晚的行程，临时取消了。”
“联系最近的会馆。”
深红的唇釉光泽在光线下隐隐闪动，眉眼间尽是不容回拒的果决，未等他再次开口，中年女人已然朝出口方向走去。
男子目视了离去的背影，表情如同一台随时可以录入程序的待机智能，又重新打开手机，低头发送了信息。
客房区的走廊内，何存溪将女人轻轻倚靠在墙边，腾出手点开未读信息。
【1208，房卡在门口地毯下。】
“嘁，鬼才再信你！”
冷笑一声，将这条短信重新编辑转发出去，又甩了甩另一只手中，从林凯口袋里顺出来的房卡。
本想着戏弄他一番，却意外派上了用处，心底不禁为自己的决定感到一丝得意。
眼看没有他的搀扶，这烂醉如泥的女人再次倒地不起。何存溪叹了口气，一路上他都在想，该在什么地方扔了她比较好，见此刻正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不由嘴角勾弯，趁对方正以奇怪的姿势匍匐在地毯搜寻什么东西，拔腿就往前方目的客房迈。
然而没走几步又感到身后阴冷异常。
猛然一回头，原来的地方已不见人影，一团蓬松乱发却在极近的位置缓缓上抬，吓得他连退两步。
“我靠，大姐你是鬼吗？飘过来的？”
对方抬起一张神志不清的脸，口中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话。
何存溪起初没听清，急不可耐地开始赶人，“拜托你别再跟着我了，咱俩本来无冤无仇……”
话未说完，视线范围忽然闯入熟悉的物品，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裤袋，才反应过来那奇怪的匍匐姿势不过是在为他捡钥匙。
眼前的人双眼朦胧，“这是……你的吗……刚刚……掉在那里……”
“你是为了还我车钥匙才跟来的？”看着对方诚恳的模样，不免心生不忍，干咳了一声又补充道，“谢谢你……”
对面的女人点了点头，听到致谢又赶紧摇头，样子很是乖巧，全然没了初始的不可理喻，似乎已经恢复正常。
就在他暗暗松一口气之时，却又见对方突然抿眉，痛苦地用手捂住嘴。
何存溪及时回过神，忙将她往客房方向拉，“别别……别在这里吐！你等会儿！”
三楼宴会厅，聚餐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只着一条粉色短裙的李凯丽将坎肩夹在臂弯之中，手机通话音里传来第五遍冷漠的女声提示。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奇怪，到底去哪儿了……”
显示屏上标有“顾清水”三字的通话簿逐渐暗了下去，李凯丽不得不暂时放弃，随手拉住过路的男同事，“看见清水姐了吗？”
那人回想了两秒，问她，“谁？顾清水？”
“对，对！”
“她什么时候来的？”
…………
纯白奢华的洗浴间，一面墙的梳妆镜透出一副沧桑狼狈的身姿。
顾清水羞愧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朝微红的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泼凉水，只希望能让体内的酒精快速蒸发。
可越是如此，脑中刚才经历的画面就越发清晰，铺天盖地的羞耻几乎将她整个吞没。挎起包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决定打开洗手间的门。
“清醒了？”
沙发上刚好结束一把手游的何存溪将视线从屏幕上拉开，见这女人的面色比方才更红了些，忸忸怩怩如同一只待宰羔羊。
他苦恼地揉了揉脖子，随后支撑着站起来。
今晚，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
顾清水现下十分不安，眼见他越走越近，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直直地望着，只见这人一声不吭地越过她身侧，从凉水壶中倒出一杯白水递来。
“谢，谢谢……”她此刻头脑昏胀，的确是口渴得紧，也顾不得矜持，接了水杯侧过身子将之一饮而尽，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可当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时，又惶恐地闷头将空水杯放下，“那个……对不起，打扰了！”
说完不等人回应，转身就去拉门锁，可偏生越紧张越是拉不开，顾清水只感觉脸上烧红，恨不得立即穿墙而过。
焦急中，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抵在锁上朝一侧轻轻一推，门便轻易地开了。
前一秒还在门前羞赧不已的人就在一刹那跑没了踪影，何存溪抬起的手甚至都没来得及放下，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莫名生了一腔暗火。
“跑那么快干嘛？怕我吃了你？！”
说完返身去给自己倒水喝，连灌两口才意识到味道不对，当即将口中余下的水吐干净，自言自语道，“什么鬼东西？”
历经种种，心情已然糟糕透顶，电话铃声又在此时响了起来。一看是被自己拿了房卡的林凯，正有些犹豫，手指却先大脑一步滑到了接听键。
还没来得及后悔，听筒里的吵嚷声已在空气中炸开，“不带你这么坑兄弟的！我精心准备的房间你说换就换，这中间的心理落差你该怎么赔怎么赔！”
从小到大他俩争吵都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互相耍贫，这次何存溪也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皱着眉揉了揉耳朵，随手按了免提，将手机丢在一旁，准备脱衣洗漱。
“你还好意思说？就你这人品，酒店给的水都是馊的，又酸又涩难喝死了！”
没成想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下来，何存溪有些疑虑，停了手中动作。
这时电话里的声音不同于以往，开始变得小心翼翼，“那什么……桌上的水……你喝了？”
“喝了一口，怎么？有毒？”
“毒倒不至于，哪有人给自己下毒的……就是……你现在感觉如何？”
这一问把何存溪彻底问懵了，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赶紧质问道，“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也没啥……就是……一点助兴的东西……”
“你……”
“兄弟！别生气！有话好说！我本来留着自己用的，哪晓得你来这一出？你看你跟我换个房，我还得重新找机会准备，这次的妹妹花的时间可长了，第一次我得给人留下个伟岸的形象呀……你自己放点凉水泡着，到半夜就好了，量不大不要紧的啊！照顾好自己！我赶时间不多聊了！”
直到电话挂断，何存溪才将余下未说完的话脱出口，“你大爷！”
昏暗的楼道间随着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声响渐次跳出亮光，顾清水沿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
不知是否是没有完全醒酒的缘故，现下直感到口舌发麻头晕眼花。因实在受不了这种状态下再去体验电梯的失重感，只能选择一眼望不到底的回旋楼梯，可不过才下了两层，浑身却有些闷热，又不得不停下来倚靠休息。
此时楼下飘来淡淡的烟味，只听见一声粗犷的咳嗽，那烟味便又浓烈了几分。
缓缓低头朝下看去，隔着一层楼梯，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似乎也察觉到楼上有人，捏着手中的香烟猛吸了两口，对着她的方向吐着烟圈问，“小姑娘，一个人？”
何存溪匆匆冲了凉，依然抵挡不住浑身的燥热，穿上浴袍忍不住给罪魁祸首打电话发泄情绪，“你丫到底放了多少，药效强成这样？！”
那头的人先是噤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吃惊道，“这药这么神奇？才喝一口就起作用了？你该庆幸自己没喝多，不然今晚你个孤家寡人可怎么活……”
余下的话，大抵是些不堪入耳的内容，何存溪一点没听清，扭头见桌上还放着那女人用过的水杯。
心底猛地一沉，顾不及换衣服便朝门外冲去。
时间过去已久，找到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何存溪抱着一丝希望自我安慰。
按理说，酒不是他灌的，药也不是他下的，递水的时候更是完全不知情，从头到尾不过就是充当一个路人角色。
可内心依旧盘旋着难以发散的愧疚感。万一没能回家，半路折在哪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身上，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即使直觉告诉自己，管闲事容易引火烧身得不偿失，但当看到楼道中莫名眼熟的黑长裙后，依然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直觉相当敏锐，也不知是低估了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个看起来严谨的女人——她的对面，果然已经站着一个穿得人模狗样的油腻老男人。
思来想去，一咬牙还是走上前去将那男人伸出的手挡开，表情严肃地提醒他，“对不起，她是我朋友。”
那男人吃了一惊，眼看就要得手却突然被人打断，心里十分不忿，却还是侧头向这毛头小子身后的人确认，“小姐，你朋友？”
顾清水当下意识模糊，将眼前二人比对了对，颜值气质立辨高下。
虽然后者湿发穿浴袍，大敞着胸脯看着也不像是个善茬，但至少今晚曾见过的，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男人见大势已去，面子上抹不开，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狗屁朋友，我看是炮友吧！”
何存溪听闻，当即上前一步挺起胸脯，歪着脑袋露出一脸痞相，“不行吗？”
对方没料到他居然臭不要脸地承认了，一时语塞，上下打量他一番，见这年轻小伙子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头，胸脯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已经初见雏形，深知此刻若是起肢体冲突，实在惹他不起，也没再多加为难，口中“呸”了一声，便悻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