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十二章
第二天，天羽真理在踩着上课迟到的时间线，随手捞起一袋面包就要冲出家门，却被有马贵将拦住并塞了厚厚一叠材料的时候，她难以避免地单方面认定，这是有马贵将对她昨晚留他一个人收拾餐具的报复。
即使有马贵将主动提出骑车载她上学也没有改变她的想法。
有马贵将车骑得很快，清晨温度正好的空气在自行车轮的转动下变成扑面而来的、微冷的风，扬起天羽真理草草扎起黑色长发。她手忙脚乱地将鬓角糊了自己一脸的头发迎着风分好，目光就正落在有马贵将的背影上。
十七岁的有马贵将身形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正处于抽条期的他体型瘦削，和他平时的胃口完全不成正比。从天羽真理的角度看去，有马贵将腰部劲瘦，胳膊细长，肩膀也谈不上宽阔，但经年锻炼所形成的肌肉线条流畅，隐没在制服袖子下。少女盯着有马贵将臂膀处的白色制服，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在ccg训练场中那短暂的交手时，眼前这具尚且青涩的躯体里所蕴含的爆发性和破坏力。她下意识拿起自己手里的面包，迎着风默默撕开包装，对着它咽了下口水。
“怪不得少女漫中总要有这种情节。”天羽真理敏锐地在早餐面包千篇一律的甜腻香气中，捕捉到了有马贵将身上传来的洗衣液的味道，不由得在心中暗想，“这个视觉享受真是了不得，要是现在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体感上应该也会挺温暖的吧。”
天羽真理一边在脑内过了一遍自己记忆里极其有限的少女漫单车情节，一边暗暗觉得能在这种风驰电掣的速度下坐得稳如泰山，并且还不耽误吃早饭的自己，比漫画里那些恨不得要把骑车人勒死的女主角表现得好多了，也算是给有马贵将减轻了载人的负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亏了。”天羽真理心中疑惑，手指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面包，“但我果然很棒！”
抱着微妙的自我肯定，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天羽真理三两口就解决了面包，随后突然灵光一闪，向有马贵将问道：“之前不是说可以向负责管理生活的工作人员提要求？那可以让他们开车送我们上学吗？”
有马贵将仗着自己绝佳的平衡感，在骑车转弯的间隙还能半回过头，给了天羽真理一个“你在想什么好事”的表情：“我说了是合理要求。”
“宿舍距离学校这么远，通勤需求不是合理要求吗？”天羽真理理直气壮。
“我们的任务是伪装调查，不是引人注意。”
“哦对了，你还有个卧底设定来着。”天羽真理先是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很快抓住了盲点，“但是伪装成富二代不也是伪装的一种吗？”
有马贵将沉默了一下，长长叹了一口气，蹬车轮的速度更快了。自从遇见天羽真理之后，年轻的ccg搜查官觉得自己叹气的次数明显变多了，似乎每次天羽真理都能顺利地把他的思路拉进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方向，然后在这个方向上让他哑口无言。
ccg给两人分配的住所确实距离学校挺远，但也架不住有马贵将那副能将自行车骑成摩托车的样子。半个小时之后，面不红气不喘的有马贵将在距离学校门口不远的巷子里刹住车的一瞬间，天羽真理在自行车轮胎的哀嚎中，仿佛都能幻视到车胎与地面摩擦出的点点火星。他示意天羽真理下来，动作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吉他包，老老实实地推着自行车走进学校大门，就像是刚才依靠自己的身体素质和战斗能力，把自行车骑得超速到一定会被警察拦下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竟然比我平时到校的时间还早……其实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我能翻墙进去，不用骑得这么拼命。”天羽真理抬眼看了一眼教学楼正中央的时钟，由衷说道。
有马贵将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这就是我平时上学的时间。”
“每天早到，值日全满，作业认真写，成绩似乎也不错。”天羽真理喃喃低语，越发觉得自己发现了某个真相，“你该不会……还是个好学生吧？”
“这是必要的吧？”有马贵将面色不改，说得极为自然，“而且又不难做到。”
天羽真理回想了一下自己为学习付出的辛苦，然后立刻开始怀疑有马贵将的这句“不难做到”是不是故意反讽。在她还没有得出结论的时候，有马贵将已经对她挥挥手，转身走向高年级的教学楼，只留给她一句简单的叮嘱：“早上给你的材料，记得不要上课看。”
还有有些不服气的天羽真理在第一节国文课上就在课本的掩护下悄悄翻起了资料。最开始她还是做贼似的一张一张取出来，叠成小方块，夹在课本里慢慢看，看了没两张就改成了一整叠拿出来，借着立起课本的掩饰一目十行地潦草翻过去，然后只翻完了前半部分的主体内容就把资料飞快塞进了课桌最底层。
“原来有马前辈的意思不是让我上课好好学习啊……”天羽真理表面上维持着认真听讲的模样，心神却牵在那一摞文件上。
文件资料上虽然没有ccg的官方标记，但行文风格却是十分标准的公文调查，丰富详尽地阐述了最近一年内发生的数起抛尸案件。机场摆渡车停车间里的男性头颅，大学校园草丛中的女人大腿，简陋的纸板箱中流出的鲜血在起伏的坡道上画下干涸的血迹线，外国人聚集的酒吧旁边的巷子中散落着混杂着呕吐物的人类内脏。被匆匆翻过去的纸张上印着清晰到可以连肢体边缘被切割的碎肉都能看清的彩色高清大图，确实属于如果被国文老师现场抓包会解释不清的程度。
“所以上课写情书被老师抓到并要求现场朗读，和上课看血案现场清晰大图被老师抓到并被关怀心理健康，哪个更惨一些呢？”
天羽真理在心里用略带调侃的意味模拟着这两种社死情况，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从那些照片里蔓延出来的血腥气。轻飘飘的白纸黑字列明了能查找到的所有受害人的身份信息，从年龄到性别，从出身家庭到人生经历，五花八门不一而同，似乎他们形形色色的人生中，相互之间可以扯上关系的，就只有被作为吃剩的残羹冷炙，随意抛弃在路边的悲惨结局了。
哦，受害人之中还有在人群中隐姓埋名生存的喰种。如果不是被抛尸的时候半截身体上残存的赫子像被顽童撕了一半的蜻蜓翅膀似的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他也许在死后还能像其他普通的人类受害者一样，在资料上留下一个名字，而不是【不明喰种1】这样的代称。
虽然天羽真理没有看过有马贵将之前的战绩，但是她至少对少年的强悍有着一个模糊却基本的认知。在今天早上有马贵将向她递出资料的时候，天羽真理就已经知道，能让ccg派出强大的新人搜查官参与调查的案件，一定不会是简单事情。但说实话，这桩已知受害人数已经高达36人的无差别杀人分尸案件也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区域，这么多恶性案件接连发生，新闻和网络上完全没有听到动静呢。”天羽真理忍不住摸出自己悄悄携带在身上的手机，不死心地搜索了一下相关的关键词，目标明确地仔细翻找之后也只看见寥寥几个阅读量很低的个人账号的网络发言，还都是内容毫无价值也不会引起人们关注的那种。
好不容易挨到国文课下课，天羽真理踩着铃声在老师和同学诧异的眼神下飞奔出教室，在校园里找了个少有人经过的僻静角落，更仔细地研究起现场照片之后的内容来。经过ccg勘验部门的分析，根据尚能看清致命伤的受害人们残肢上的伤口，其形状和攻击方式基本可以确认是甲赫所为。
不知道是出于调查的科学严谨性，还是因为喰种的赫子实在过于个性化，勘验部门的分析通篇都充斥着“可能”、“大概率”、“基本上”，几乎没有一句准话。但这份报告也并非全无用处，甚至恰恰相反，它在最后指明了一个清晰的方向。
“和二十年前的一起连续凶杀抛尸案手法相同，赫子比对结果类似，疑似同一案犯作案，可以考虑并案处理？”天羽真理皱着眉头看着报告上那行不知道有没有被采纳的建议，“合着二十年前就没抓到人啊？”
少女本来还想翘会儿课，看看二十年前疑似相同案犯所为的关联案件的具体情况，却发现自己手里的文件就只到此为止，对二十年前的同类案件只提及了这一句话，完全没有深入展开。于是她别无选择，只能心不在焉地回到课堂。
天羽真理知道这种案件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她却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正在读一本密室杀人推理小说，却只能看到揭示犯罪手法的前一章，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她本就活泼好动，在班级内人缘极佳，一整天神游天外的模样自然引来同班里关系较好的女生们的集体关注。
“真理酱今天看上去有气无力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身体原因的话，那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啊，恋爱烦恼吗？该不会是上次那个学长吧！”
少女茫然地看着围在自己的课桌前叽叽喳喳的女生们，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就从关心她的身体状况，一跃演变成了关注她的感情八卦，一时间对她们话题的跳跃性深感敬佩。虽然和她今天提不起精神的原因完全不搭边，但向来不会破坏气氛的天羽真理立刻顺着她们的话头，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搬家的辛苦。
“没办法，新找的住处虽然距离学校比较远，但是更方便兼职嘛。我还打算顺利的话，最近把原本的房子租出去，多多少少还能获得一些收益。”天羽真理流畅地应付着同学们意图不同的、或真或假的关心，“再加上之前网络上的副业，经济上能宽裕一点，到时候就可以多和你们逛逛街啦！”
“好诶，正好前两天在网上看见有人推荐的烧鸟店，最近打算去试试，真理要一起吗？”
“哪一家？让我先看看！”
天羽真理成功把同学们对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更具吸引力的话题上，和她们有说有笑地收拾好了东西，结伴慢慢走出学校大门，看似愉快地融入到女生们之中。
但在放学后就自动自觉地站在校门口等她一起回家的有马贵将眼中，天羽真理在那聚成一小撮的女生中，格格不入到了有些明显的程度。他不远不近地缀在她们身后，看着天羽真理总能在合适的时机恰到好处地插上一两句话，既不显得不合群，也不会让女生们把焦点长久聚集到她身上。
年轻的蓝发搜查官突然想起三波丽花，身为喰种的灯笼也能自然地和其他人类打成一片，甚至还混了个班干部做，好让她自己在学校里处于既不会惹人注目也不会被人忽视的地位。那种善于维持平衡的熟练度好像已经刻入骨髓，和眼前的天羽真理在这一点上非常相近。
“半人类也会产生保护自身隐蔽性的本能吗？还是说她真的单纯就是想隐匿自己【救世英雄预备役】的身份呢？”蓝发少年也是第一次遇见白日庭之外生长出的同类，他本能地好奇着天羽真理每个举动背后的含义，像是要透过少女的一举一动去观察高塔下的世界。
然而就在他思考时，制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有马贵将毫不迟疑地打开手机，就看见一条天羽真理发来的消息。
【这不是回家的路，不要跟着我们了，前辈当心被当成跟踪狂哦~】
隐含嫌弃的文字消息，配上一起发过来的“猫咪无影拳gif”表情包，成功让有马贵将感受到了天羽真理包装得很好的威胁，并及时止住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