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案件调查得并不顺利，但有马贵将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毕竟在有着明确目标指向、只需要落实到具体喰种的情况下，有马贵将都在上个学校耐心潜伏了足够长的时间，所以对于眼下这幢横跨二十年的连续杀人分尸案，他自然也不指望短时间内就能调查清楚。
更何况按照ccg的一贯风格，这起案件应该不会只单向分配给他一个人，而是同时多人多线进展，能者先得。被丸手斋看重的这起案件，虽然是他的这段时间的首要任务，却并非他潜伏的唯一理由。
他身上还压着和修总议长直接下发的其他任务、接连不断的地区调查和暗中驱逐，分走了他相当一部分精力。现在又多了一项带领后辈的职责，时间就更加紧张。所以在天羽真理像模像样地对他表示，要用自己没有训练课程的周末时间进行调查的时候，有马贵将欣慰地认为这是少女对搜查官一职充满干劲的证明，然后下定决心在时间精力允许的情况下，他也要表示对天羽真理的支持，和她一起行动。
但尚且年轻的有马贵将显然对自己的新搭档认知不足。
“你不是说要进行案件调查吗？”
说这话时，两人正坐在东京最近好评如潮的泰国餐厅中。这家店别出心裁地在店门口扩建了卡座，想让客人们有机会体验白日的阳光和夜间的灯景，却又多此一举地用类似阳光房的玻璃罩子盖住了位置有限的卡座，切断了户外的流动的自然风。
阳光透过玻璃罩子落在有马贵将的身上，将他蓝色的头发折射得颜色更浅。刚刚和天羽真理分享了一顿丰盛且意外合他口味的午餐，他的语气中迷惑远多于质疑。
年纪轻轻、自打从白日庭出来就单打独斗的有马贵将，确实没有过被负责任的前辈带着做调查任务的经验，但他无论怎么琢磨，都不觉得天羽真理一上午拉着他四处游玩、中午宁愿排着长队，也要吃到这家餐厅的行为能和查案扯上什么关系。
哦对了，她甚至还在等位的时间里，拉着他去附近新开的书店逛了逛。书店面积不大，书也不算多，却依仗着便利地段和文艺气息十足的装修风格被人追捧。天羽真理随手拿了一本样品书，目标明确地直奔咖啡休闲区，同行的有马贵将毫无悬念地沦为拍照工具人。在天羽真理比比划划的亲自指导中，他面无表情地拍了二十多张照片，最后只有其中一张成功登上了天羽真理的社交平台。
天羽真理同样吃得满足，正用吸管吸溜着小象形状的塑料瓶里装着的泰式奶茶，毫不迟疑地回应：“我当然是在辛苦查案啊！”
似乎是早就知道了自己会面对这个问题，天羽真理准备充分地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手账本，翻开一页递给有马贵将。
有马贵将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出了那页笔记的右上角粘贴着的照片上，那位头戴宽沿草帽的女人：“最新的受害者，早川由纪子？”
被打印出来的照片上，女生笑得生动自然，即使只是一张黑白照片，却能从自拍时的笑容直观地感受到她拍摄时的快乐心情。但年轻的搜查官没有把目光集中在受害女生的脸上，而是更仔细看向照片的背景。
从小到大不曾间断的战力评估将【武力强大】的标签狠狠钉在有马贵将身上，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他只需要能保持武力值就足够了。但他其实不止记忆力很好，而且观察能力也很强。就像此时他马上就察觉到了缩小到整个背景都有些模糊的照片上值得注意的地方，他毫不迟疑地打开自己的手机，重新点开天羽真理一个小时前才刚刚发布出去的照片。
两张照片的背景都是书店的咖啡吧台，旁边安置着一棵生机勃勃的马醉木。被拍进照片的马醉木分枝上都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硬壳纸牌。与受害人已经完全看不清的纸牌不同，天羽真理发布的照片放大后可以清楚地看见纸牌上白纸黑字地写着祝语——花果应时鲜。
已经隐约察觉到天羽真理思路的有马贵将开始仔细阅读起少女手写的笔记，然后不出意料地发现那是一份相当详尽日程。被害人这一天的活动以及在每个活动点停留的大致时间都被天羽真理用时间轴的形式画了出来，有的地方甚至还贴上了被害人在此处拍照留影的结果。
有马贵将顺着这一页最末尾“好吃的泰国菜~”后面延伸出去的箭头翻页，果不其然看见了应该是被害人拍摄的饭菜照片。如果忽略因为他们是两个人而多点的几道菜，笔记上打印出的照片中，就连菜色的摆放顺序都和自己眼前桌子上的一模一样。
天羽真理在时间轴旁三言两语地添加了自己的游玩感受，配合着表情分明的简笔画小人，使得这份日程精细生动，活脱脱是一份能拿去出教程的旅游手账。她确实不像是来做凶案调查的，而更像是跨越生与死之间明确的分界，和那个满怀希望与欢乐来东京旅游的大阪女大学生隔空共享一日假期。
“如果不考虑被害人在当晚就神秘失踪，并且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头颅出现在运河桥上，能体验普通旅人的一日还是挺有趣的。”察觉到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和天羽真理一起完成行程复刻，有马贵将的思路难以自制地有些放飞。
他淡定地把手账本合上还给了天羽真理：“你是怎么做到的？”
“有马前辈给我的资料很扎实，里面详细介绍了每位受害者的生平。但相信前辈自己也分析过了，除了他们身亡的时候都在东京之外，反正我是看不出来有什么联系。”天羽真理认认真真地向有马贵将描述着自己的思路，“假设凶手不是完全的随机作案，我希望通过分析他们的行动路线和出现地点找出凶手挑选猎物的规律。但很遗憾的是，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完美的交点。所以我不得不做出凶手就是随机挑选猎物的准备，那么即使这样，我也觉得至少凶手应该在下手之前有机会见到死者吧？”
“所以你想用自己做诱饵？”有马贵将指了指天羽真理那张连拍照姿势都和受害人差不多的照片。
实在找不到和早川由纪子款式一致的宽沿草帽，天羽真理只能勉勉强强戴上一顶精致白色遮阳帽糊弄：“能钓上当然最好啦！钓不上来的话就算了。那家书店确实很好逛，这家餐厅的泰国菜也很好吃，花费还可以报销。不愧是满怀期待做了很多旅行攻略的女孩子啊！”
有马贵将闻言再次仔细思考了一下天羽真理的行为，默认了她名为查案实则公款旅游的行为，反正年底因为报销款超支头疼的总不会是他。
“这个时间表是你自己查的？”
“是啊，不过也是托了ccg调查报告的福。报告上提供了受害人社交app上的id号码，我就顺藤摸瓜找了找她其他平台的账号，信息时代嘛！不过也不是谁都能找到很多有用的信息，像是这种事无巨细分享自己生活快乐的女孩子算是最好调查的了，其他人可就没这么顺利了。”
“回头我去申请相关部门配合你追查他们的网络踪迹。”
“好诶。”达到目的的天羽真理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对有马贵将叨叨起下午的行程，“这个咖啡店我早就想去了！这位早川由纪子点的抹茶蛋糕可是它家的招牌，我好期待啊——”
有马贵将看了看表，如果要完美符合早川由纪子的时间轴，他最多只有十分钟来解决面前这碗菠萝炒饭。于是他只能埋头苦吃，时不时用一些简短的音节应付着天羽真理对于今日行程的点评与期待。
“恢复了啊，她还是活泼的样子更好。”有马贵将一边吃着，一边偷偷观察天羽真理，见少女高兴的神情不似作伪，略微松了口气。
少年真的不想继续生活在天羽真理的低气压里了。
天羽真理的坏心情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有一天回到宿舍的有马贵将，面对着空荡冷清的客厅，本以为天羽真理不知道又去哪里浪了，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察觉少女老老实实在自己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呆了一整晚，连灯都没有开。
倒不是说天羽真理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什么不对，而是这与她平日里的习惯实在不符。有马贵将眼中，她像是一只积极探索拓张领地的幼猫，完全不满足于局限在自己的卧室。打从第一天搬进来，天羽真理就在有意无意间把整个别墅都染上了自己的颜色。比如智能音箱中储存的歌单都是她喜欢的音乐，比如房屋的各个位置都被她安置了味道不同的香氛，又比如散落在沙发和地毯上大小不一的卡通风格靠枕。
但突然从那一晚开始，天羽真理像是受到打击到不得不龟缩回沙发底下的小猫，尽最大努力将“你看不见我”的新风格贯彻到了极致。她谢绝了一切活动邀约，晚出早归，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愿意冒头。
很快就明白事情不对的有马贵将行动不可谓不快，面对蓝发少年直白过头的询问，在厨房想用微波炉叮一下速食食品敷衍晚餐的天羽真理，连她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没有维持。她先是没精打采的对自己的反常矢口否认，反过来把事情推脱给“前辈过于警觉的职业行为”；然后在有马贵将毫不退缩的无言注视下，小声抱怨蓝发少年不合时宜的固执。
“这和前辈没有关系吧？”
“有没有关系要得到回答后由我进行判断得。”
“我的自闭状态没有耽误训练哦。”
“不是只有耽误训练才需要注意。”
“……前辈这种性格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本来也没有这种打算。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天羽真理实再逃不过去，只能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没什么大事，只是和邻家妹妹吵了架。”
有马贵将回忆了一下，才说道：“我记得你提过她一次。吵得很凶？”
“是啊。”天羽真理幽幽回答，“她觉得我挣钱太快，实属自甘堕落。”
“啊？”有马贵将在真切的迷茫中揣测着天羽真理颇有歧义的话，明智地在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后自觉闭嘴。
哪怕身为半人类从小受到封闭式教育，但白日庭归根究底也能算一个小小的特殊社会。有马贵将这个年纪的青少年，就算是再没有眼色，也学会了在女性之间无形的硝烟中明哲保身。
那可是反复无常、复杂微妙的战场。
“可能过两天就会和好了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有马贵将默默让开了道路，任由天羽真理端着自己的晚饭扬长而去。
好在天羽真理异常的沮丧确实没有持续很久。她在某一天的清晨一扫阴霾，主动出现在有马贵将眼前，向他做出了“用周末时间查案”的申请，并迅速付诸行动。有马贵将虽然同意了她的申请，但那时根本想象不到，天羽真理会打着工作的名义，收获这么多快乐。
即使有马贵将清楚吃过饭后，自己应该还会继续被当成拍照工具人，但他此时还是由衷地觉得：困扰天羽真理的事情，能这样平静的结束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