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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病蔫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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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黑雨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定陈漠河看起来像个十足的虚弱病患,又伸手在他面颊上掐了两把,瞧着酡红色自内而外从他的脸颊延伸到耳尖,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年纪副主任张雄风。

    周黑雨指指陈漠河,作出焦急的样子:“请问林老师在吗,他烧得很严重,要去医院。”

    “怎么了?”林顺顺把桌上的一叠名单倒扣在桌面上,朝门外张望,“进来吧。”

    两个人站在眼前,林顺顺挑了挑眉,似乎是想笑,又忍住了。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病能让人左胳膊脱臼、右腿用不上力、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像被丧尸追了一整本书终于跑到大结局的可怜样子。

    这是在安保严密的中国高中,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装的。

    当那男生抬起头的时候,林顺顺了然。

    陈漠河啊,那就不奇怪了。

    他面色沉沉地问道:“他怎么了?”

    周黑雨答道:“由肠胃炎引发的高烧以及随之而来的全身酸痛和体力不支。”

    竟然还和病状对上了,挺严谨。

    林顺顺拿出来一只水银温度计,递给陈漠河,让他量体温。

    陈漠河伸手接下,但不知怎么回事,那温度计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从他的手里滑出去摔在地上,啪唧,碎了。

    “呀!碎了!”周黑雨跑去先把窗户打开,让水银的毒气散出去,又跑去旁边桌子上,抱起林顺顺的纸巾盒使劲薅韭菜一样使劲薅了十几张纸,蹲下去吧水银处理了。

    这下可没办法测体温了吧。

    可林顺顺身经百战,这种小伎俩屡见不鲜,神色自若地从抽屉里又翻出来一根体温计,微笑着递给陈漠河,还好像安抚他情绪似的道:“没关系,不怪你,老师这里还有十几根。”

    周黑雨心中暗骂:你二姑不会是卖温度计的吧。

    “因为我二姑是卖温度计的。”

    这也行?

    幸好他们还有备选计划,陈漠河道:“老师,我胳膊用不上力气。”

    林顺顺道:“那就口腔测温吧。”

    他用棉球给水银温度计消毒,递给陈漠河。可以预期,在这之前他肯定在嘴里含了一大口热水。

    不出所料,五分钟之后,温度计拿出来,三十八度一。

    林顺顺摆摆手道:“去医院吧,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他刷刷刷批了假条,又状若无意地随手一指,对周黑雨道:“你陪他一起去吧。”

    两个人刚刚走到门口,周黑雨正以为大功告成,要和陈漠河击掌庆祝,身后传来声响,“等等。”

    周黑雨兴奋地笑容僵住了。

    但林顺顺并没有打算为难他们,只是道:“凤玉市沱县申家村21号。”

    周黑雨皱眉:“什么?”

    林顺顺合上手中的花名册,道:“这是申玉洁家的地址,你们抽空去看看吧。”

    漂亮的黑色小轿车超过一辆又一辆笨重的货车,那些宛若五颜六色的巨兽一般的庞然大物,在他们身后扬起层层浑浊的尘土,把国道和旁边的灌木都蒙上灰扑扑的一层。

    周黑雨看着眼前用蓝色油漆,歪歪扭扭写出来的21,伸手砰砰砰敲了门。

    门内传来狗叫声,然后一个满头黄毛的拽里拽气的少年拉开了门,他那神情颇为不耐烦。

    当这种发色和态度凑在一起,好像一坨发了霉的臭豆腐再浇上一碗黄连水,人看了要绕道,狗见了也不愿意凑上去闻一闻。

    “什么事?”

    周黑雨看着他人嫌狗厌的表情,后退了半步,脸上挤出来礼貌和关切的神情:“请问申玉洁在家吗?”

    “不在。”

    黄毛翻了个白眼,把门使劲关上。

    “等等!”

    周黑雨伸出手去阻止他关门,却差一点被夹到手,急忙像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她继续拍门,啪啪啪的节奏堪比案板上的鱼使劲拼死摔着尾巴。

    她一边拍,一边一遍遍喊着:

    “你好!她学生,我们老师让我们来问一下他的她的情况,开开门好吗?……你好!开开门好吗?我知道她不在家,我们需要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周黑雨喊得嗓子冒烟了,当然没人应答。

    陈漠河在门前比划了笔画:“为什么不踹门直接进去?”

    周黑雨把他拽远,避免他与门发生肢体冲突:“我们来是要把申玉洁带走的,不是来打架的。”

    即使是在和陈漠河说话,她也没有停止手上啪啪啪地拍着门板,“而且非法入户,情节特别严重的,十年以上。”

    她看看自己的手,拍红了,陈漠河把她拉到身后,道:“我来吧。”

    终于在两个人的不懈努力之下,街坊邻里纷纷往外探头,大爷大妈都开始凑过来围观,想看看那个谁家发生什么事了,眼见着这就要变成一出闹剧了。

    门又打开,黄毛少年把脑袋伸出来,好像对着一张过期的狗皮膏药,或者从售楼处跟到家门口的房产中介一样喊道:

    “烦死了!你们有病啊!”

    周黑雨道:“哦,我们没病,我们是……”

    “告诉你们!再敲门我就叫警察了!”

    “我们没有恶……”

    还没等他们解释,门又关上了。

    周黑雨无奈地站在门前,她也喊累了,想了想,“这样吧。”说着凑到陈漠河跟前说了几句。

    “能行吗?”陈漠河对她的说法持怀疑态度,“谁会为了……”

    “哎呀!”周黑雨打断他,“你试试才知道嘛。”

    陈漠河张了张口,犹疑地瞧了周黑雨一眼,见她再次肯定地使劲点头,才敲门道:“您好,北农集团开展服务进乡村的活动,在村口免费发放鸡蛋……”

    谁没点贪小便宜的性子呢?这铁皮门没有猫眼,黄毛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探出头来,见还是他们,立马要把门关上。

    “等等!”周黑雨大惊失色。

    陈漠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外面的门把手。

    他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上后槽牙要紧,手上青筋暴起有若千钧。

    黄毛使劲再使劲用力再用力,全身绷紧了,一条胳膊加上一条胳膊然后又加上了一条腿,都撑在门上,竟然没把门合上。

    趁着两个人较劲的时候,黄毛双手都被占着,周黑雨像条溜滑的鱼,瞧准机会,一下子从门缝钻进屋子里了。

    黄毛见她已经进去,心中着急,便把手放开,返回身去推搡周黑雨的肩膀想把她推出去。他脚边的黄狗也冲着周黑雨狂吠,咬住了周黑雨的校裤。

    可这一下子门就失了手,倒让陈漠河也进来屋里来了。

    他拨开黄毛的肩膀,周黑雨顺势躲开他的推搡,站到陈漠河身后去,伸手把门哐当地关上了。

    现在变成了二对一的局面,如果不算狗的话。

    黄毛正要喊叫,周黑雨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只是来找申玉洁还钱的。”

    听到还钱,黄毛愣了愣,神色缓和下来,又问道,“那你们刚才在外面怎么不说?”

    周黑雨道:“你想让乡亲们都知道你家多出一大笔进项吗?”

    黄毛哼了一声,转身坐在椅子上,道:“坐吧。”

    周黑雨四下看了看,发现虽然他说坐,可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没别的地方可以落座,只好站着。

    这房间来压抑非常,天花板十分低矮,陈漠河高,行走时甚至不得不避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灯泡。那灯泡光秃秃的,里面有十来个小虫子的尸体,闪着暗淡的光。

    脚下没有地板,只有抹得起伏不平纹路清晰的水泥。四壁上贴着新的旧的报纸,或者街边发的传单小广告。

    墙壁似乎砌得并不严实,从水泥或者砖瓦的缝隙之间传来风的凉意。

    桌子上也粘着报纸,摆着很多大小不一胖瘦不均的玻璃瓶子,里面是腌制的酱菜。空气里弥漫着无处不在的酱菜气味。周黑雨皱了皱眉,感觉自己也马上要腌入味了。

    陈漠河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虽然嫌弃,倒是好奇地四下观望,像是进了某某博物馆。

    那只黄狗见没了威胁,摇着尾巴绕过来。陈漠河抬抬脚,把它趋走了。

    “干什么呢!”

    一个中年男子捏着啤酒罐子从最里面的房间走出来,是那天带走申玉洁的人,她的父亲。

    他看见三人对峙的局面,并不以为然,十分颓唐地坐在餐桌旁的板凳上。他伸手把那黄狗逗得来回摇尾巴,摆摆手让自己去玩,才问道:

    “你们谁啊?”

    室外大风呜呜,山雨欲来,头顶挂着的灯泡被透进屋子里的风吹得摇晃不止。

    周黑雨和陈漠河对视一眼,搬出来林顺顺撑腰:“林老师让我们来看看申玉洁怎么样了。”

    “哦,挺好的。”申玉洁的爸爸道,“你们不用担心她。”

    周黑雨一下子听出他语气之中的敷衍,知道他并不信任他们,对于林顺顺这块牌子也毫无尊重。

    她拉了拉陈漠河,陈漠河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过来对申玉洁的父亲道:“叔叔,林老师叫我们过来道歉。”

    他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五张红钞票,又放回去四张,更加诚恳地道:“除此之外,我们要把钱还给她。”

    周黑雨瞥了眼陈漠河。

    那双露华浓湿的眼睛,就算是看着一只癞蛤蟆也能让它心甘情愿地放弃嘴里的天鹅肉。更别提他手里还有一张没有人能拒绝的红票子了。

    他全然隐藏了刚才抢门入室的攻击性,放低了姿态恳求道:“您可以让她出来吗?”

    申大叔将视线在陈漠河的脸上和手里的钞票上来回晃动,目中犹疑之色渐渐明显,张口想要说什么。

    他旁边的黄毛却喊了一声:“爸!申玉洁不在家。”

    这话好像叫醒了他,申大叔最后还是说道:“申玉洁不在家。”

    “当啷!”

    房门紧闭的里屋中,传来了一声响动。

    是申玉洁!

    那扇紧闭着的门马上吸引了周黑雨和陈漠河的目光。他们恨不得把视线装上刀刃锯齿,劈开那道门,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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