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寻寻觅觅
既然她在家,为什么不出声?申玉洁和她父亲之间恐怕真的有些难以调和的矛盾。
陈漠河在手机上打字,周黑雨虽然心中已经大约有了整件事情的轮廓,不过还是把好奇心摆在脸上,问道:
“叔叔,你昨天为什么一定要把申玉洁带回家啊?”
申叔叔定睛一看这问话的小姑娘,原来是昨天挡在申玉洁身前和自己争吵的那个女生,苦笑了一声道:“是你啊……”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她不会再念书了。”
周黑雨问道:“可我记得学费是有减免的。”
申叔叔沉吟片刻,才打开了话匣子一样道:“一中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她考进来不容易。学费是有减免。可是除了学费、食宿费、资料费,你们每次考试,除了市里政府组织的期末考试,周考月考,都要交钱,联考交得更多。你们班里每次发的课本教材导学案,也都要花钱。更别提现在连扣除量化分数都要交钱了。还有……”
“咚咚咚!”
风声之中,有人敲门。
申叔叔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西装笔挺,样貌俊秀的年轻人,他笑着道:“叔叔,今天我们北农集团进乡村,在村口发鸡蛋,每家每户都有份。赶紧去取把,全村就剩您一家了,晚点鸡蛋就被人抢完了。”
申叔叔愣了下,马上向屋里愣着的三人招呼一下:“我去村口取个鸡蛋啊。玉润,你招呼一下客人!”
然后毫不犹豫地就跟着那年轻人走了。
申叔叔恐怕没看过白雪公主,风雨交加之夜,拿着苹果微笑着来敲门的,往往是巫女,而不是可亲可爱的鸡蛋派送员。
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王哲的目的只是把他引开而已。
眼见着申叔叔被王哲带远,陈漠河冲着周黑雨使个眼色,面容略显尴尬地冲着黄毛小子道:“能不能……借用一下你家的卫生间?”
这种合情合理的要求往往会被拒绝。
“去吧。”
可半分钟之后,卫生间里传来“哐哐哐”的砸门声:“哥?叔叔?这门打不开了!”
黄毛赶紧跑过去,看见那铁皮门被里面的人晃得噼啪作响,活像小麦分筛机里振动着的铁片。
他喊道:“你别动!可能是卡住了!”然后从厨房找来个钳子,使劲别了下那门缝。
没等他多加动作,陈漠河就在里面道:“好了好了!”拉开了门闩。
黄毛狐疑地去检查门锁:“怎么突然就好了?我还没干什么呢。”说着就去看那门锁。“
门锁被划上,再划开,虽然一点生锈,但丝毫不影响使用,他回头质问道:“这锁没问题啊!你怎么就打不开了?”
陈漠河想不出一句解释的话,勉强道:“可能是卡住了吧。”
“呜!”
一阵大风吹来,填补了这尴尬的安静。
而陈漠河也顺着这阵风,在黄毛看不见的地方,伸腿轻轻推了一下卫生间的门。
“哐当!”门关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的周黑雨拿起早已经盯了许久,就在手边的扫把,一下子插在了门把手上。
陈漠河和黄毛被关在了洗手间里。
“呀!”她一边假装拉门,一边大喊道:“门打不开了!你们在里面怎么回事啊?门锁能滑动吗?”
黄毛使劲推了几下门,骂了几句脏话:“打不开了!”
周黑雨一边扶正了扫把的位置,一边朝里面喊话:“你们等着啊,我去找东西开门。”
扫帚横着,一边卡着门,一边卡着墙,任由黄毛怎么力大无穷,只要门推不坏,扫帚推不断,就出不来。况且陈漠河也在里面拖着他呢。
门是铁的,扫帚杆也是铁的,陈漠河的性子比铁还硬,黄毛应该可以死心呆在卫生间里直到天荒地老了。
他最后无可奈何地飞起一脚把那铁皮门踢了个凹起,然后捂着脚哀嚎。
陈漠河劝道:“等着她找东西吧,我刚才也是这样,我就说这门锁有问题吧。”
说着他拨开黄毛,屈身去摆弄那个门锁。
周黑雨稳住心神,跑到刚才那扇发出声响的,的门前,推开了门。
穿堂风把窗帘吹得飞起,也把周黑雨的短头发吹得飞起。
她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抹黑按开了灯。
房间里空荡荡。
“申玉洁?”
周黑雨小声呼唤她。
没人应答。
申玉洁并不在屋子里,周黑雨走到床边,发现那条黄狗在一个不锈钢盆子里吃食。
她关上门,冲到厨房,冲到阳台,冲到卧室。
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她都看了,窗帘后面,花盆后面,杂物柜里,床铺下面,烧炭的灶里,甚至米缸她都掀开了盖子。
可是没有。
这个小小的房间,一切阻隔都被墙缝里的风吹起得高高扬起,一切秘密都在周黑雨面前展露无疑——申玉洁并不在这里。
“你好了没啊!”
黄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暴躁地拍门声。
周黑雨深吸一口气,吐出满鼻腔的酱菜味,道:“好了!”
她来到卫生间被踢出来痕迹的铁门前,手握着扫帚,声音紧绷地道:“你们在里面别动啊!不然会干扰我。”
陈漠河在里面道:“好,我配合你。”
等里面完全没了动静,周黑雨快速抽下扫把,挂回原处。
问道:“再试试,可以了吗?”
门栓“卡拉”打开,黄毛和陈漠河一起出来。
黄毛凑近了周黑雨问:“你用什么把门撬开的?”
周黑雨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扫帚:“就这个啊。”
黄毛把扫帚摘下来,握在手里,看见上面有一条被什么挤出来的横杠痕迹,继续问道:“扫把?扫把怎么撬门。?”
“就是这样啊。”
周黑雨手忙脚乱地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又把手往上提起——天可怜见,她完全不知道如何能用一个扫帚杆撬开门。
黄毛点了点头,把扫帚挂回去。
周黑雨松了一口气。
可黄毛紧握着扫把,黑暗中眉眼变得凌厉。
情势突变,他飞身到陈漠河面前,左手将陈漠河推进卫生间,几乎同时,一脚踹上了门,用扫帚插上。
而下一刻,他一拳向周黑雨飞去。
他物理课从来没听过,但他不是没有常识,也不是傻子。
打架堵门的事情,他在社会上目睹过很多,棍状物撬门不常见,堵门时却很经常。
周黑雨提起扫把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门坏是有人搞鬼。
面前的拳头越来越大,拳头后面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也令人心悸,周黑雨错身躲过,拳风却也扫过了肩膀,把她带得退几步,后腰“砰”地一下子撞在洗手台上。
陈漠河在卫生间里死命踹门,噼啪声如乱串的鞭炮在耳边炸响,他大喊:“住手!周黑雨,你怎么样!”
等不及周黑雨反应,第二道拳头也呼啸而至,退无可退之时,她摸到了洗手台上的一个杯子,慌忙连带着牙刷扔过去。黄毛轻易躲过。
三秒之内他已经出了两拳。
周黑雨自知靠自己绝难以打败他,便想要冲过去把卫生间门把上的扫把抽来开,放陈漠河出来。
可是黄毛挥拳如雨,周黑雨能够躲过已经不容易,根本无暇去抽那扫帚。而黄毛也有意将她困在洗手台前的方寸之间,不给她任何机会去碰那扫帚。
一拳接着一拳,周黑雨心中正无暇躲闪,却听“嘭”一声巨响,扫帚把齐刷刷断开,铁皮门直挺挺倒下,陈漠河飞扑出去把黄毛按在地上。
他冲着黄毛的脸颊一圈下去,就把他嚣张的表情打得扭曲,嘴角渗出血沫来,眼冒金星,神志也开始不清醒。
又一拳头怒冲而来,眼见着黄毛眼圈也要肿了。
“等等。”
周黑雨伸手抓住陈漠河的胳膊,她俯身下去问黄毛:“申玉洁在哪里?”
天色渐暗,大风裹着雨丝打在车窗上。
这天气又黑又冷,寒风简直能吹到骨头缝里。除了两三撮缩着脖子,手提着酒瓶子的小混混,道路上根本没什么人。
王哲一如既往地把车开得很稳,即使他们正行在一条鳄鱼脊背一样,泥泞又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丹妮莉丝职业技术学院孤零零地伫立在凤玉市的西南角,凤公山的山腰上。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建筑物的窗户格子里,还是灯火通明。
周黑雨想:看来无论是在高中还是职业技术学院,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都躲不过晚自习的摧残啊。
周黑雨瞧着窗外渐渐靠近的校园,问道:“你说她爸爸为什么让她来这里啊。这里学费不会更贵吗?”
王哲在前面打了个左转向灯,回答道:“有些学校会和网红经纪公司签合同,如果交不起学费,学成之后去那些公司赚钱就行了。”
他们借口给申玉洁送东西,门岗的安保人员就放他们进去了。
一个老师带着他们穿过几栋教学楼,一边还对他们推销:“我们学校有非常专业完备的网红教育课程,还会给毕业学生配备非常丰富的就业资源……”
一阵冷风吹过来,雨丝乱飘,从伞下打在周黑雨的裤腿上。球鞋时不时踩在水坑上,有时水坑连着水坑,简直像一条浑浊的小河,想跨过去都不能,只好眼睁睁看着鞋子踩进三指深的水里。
因为车上只有两把伞,王哲便在车上等他们,周黑雨简直后悔自己怎么不留在车上。
“你们知道小西瓜吗?抖音上的那个两百六十多万的网红。是我们学校出来的。”
周黑雨连手机都没有,一个月联网的时间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但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知道知道。”
陈漠河没作答,只是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