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不说再见
午时,宫人在花厅摆了满满一桌儿的膳食,什么糖醋鲤鱼,干煸冬笋,红烧排骨,油爆双脆,白汁圆菜,虾爆鳝背,冰糖湘莲,蜂窝豆腐,甘豆汤,鹿梨浆,紫苏饮,金橘团。huanyueme
还有四碟儿糕点,马奶牛乳糕,九层千酥糕,枣泥山药糕,双色玫瑰糕,另放了一壶玉液酒,一壶热腾腾的石榴果浆。
午膳摆完女使便去了前苑候着,三个侍女出来侍奉帝后用膳,麋赤雪亲自盛了汤给赫连玦喝,又将他平日里愿意吃的菜夹了几筷子,看着他进的很好,心中倒是很安定。
她自己先是喝了一碗汤,又吃了两块马奶糕,以及每样菜式都尝了一些,然后才看着赫连玦问道:“方才外头是有什么事儿吗?这么着急。”
赫连玦喝了一杯酒,点点头:“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古滇使团今日启程回国过来拜别,滇王派了段使臣进宫交涉。”
麋赤雪哦了一声,突然又想到:“对了,他那个被京畿司扣押的儿子呢,也跟着一起回国吗?”
赫连玦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前几日朝堂上内阁的意思是将那个犯了事儿的王子留下做质子,大夏便不追究他的罪过,且不连带古滇王室,今日段使臣进宫就是传达滇王的意思,他没拒绝。”
“质子?”她笑了笑:“古滇狼子野心,区区一个王子岂能让他投鼠忌器,不过障眼法罢了。”
赫连玦满意的看着她:“皇后慧眼如斯,所言不错。”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此刻坤宁宫的大门外,蓝汐姑姑带着御前宫人和殇将军到来,刚步入前苑莲池旁小北和几个女使迎了过来,一番行礼示意,殇将军明然开口。
“小北大人,娘娘现下可有空,末将前几日在南山猎了几只花豹,已做成了豹皮暖靴特来敬献给娘娘的。”
小北微微颔首:“多谢将军,陛下今日散朝早,这会儿正陪娘娘用膳呢,请将军和姑姑到越水堂等候一会儿吧。”
殇将军本来想说好的,但是蓝汐姑姑却思虑着问了句:“小北,娘娘今日心情如何?”
小北浅笑,而后默默摇了摇头:“不太好。”
殇将军一听立马就要炸毛:“为何?娘娘好端端的为何心情不好?是不是谁惹着娘娘了,是不是东辽那几个人?是不是?”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一副要找人去报仇的模样,将众人看的啼笑皆非,蓝汐姑姑掩嘴轻笑:“长姐稍安勿躁,许是大婚典礼这几日娘娘累了,长姐将东西放下就是了,咱们请安退下吧,日后有的是机会。”
殇将军朝着里头望了望,日后有啥机会啊,她明日就要回西境了,但想到娘娘心情不好,她也不便勉强娘娘了,随即点点头一脸惋惜的跟着妹妹在越水堂前请安告退。
人走后,小北和清栩几个人看着一盘盘豹皮暖靴娇笑,殇将军这个人可真有意思,拓跋家老大英勇无畏,高瞻远瞩,老三沉稳十足,滴水不漏,唯独这个老二的心性和品性皆是不同,一腔热血,纯粹真挚的让人很难不喜欢。
花厅里,麋赤雪继续用着午膳,当她第三次拿起点心来吃时,终于被赫连玦给制止了,他不禁失笑:“皇后这是化悲痛为食量?一碗粳米饭,一碟马奶糕,一碟玫瑰糕,还有这一桌子每样都吃了三口的菜,你这是意识到自己太瘦了?”
麋赤雪听他说完才惊觉自己吃的是有些多,赶紧放下手中的点心离开了膳桌儿,两人来到茶室暖榻上侍女侍奉他们漱口净手,宫人又上了茶水。
只是麋赤雪并未接过茶盏,而是身子一歪靠着迎枕躺下了,赫连玦无奈一笑看着她:“你方才用了不少膳,现在就睡会积食的,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吧?”
麋赤雪躺在暖榻上哼哼唧唧的不想起来,“我困了,不想去,行不行?”她略带撒娇,让赫连玦又不忍心强硬。
“那就在坤宁宫走走好不好,不去那么远。”他哄着,还是觉得应该走走才行。
“哎呀”麋赤雪躺在榻上就是不动,“我真的不想去,我想睡觉了,你饶了我吧。”
二人来回拉扯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拗过皇后娘娘让她在暖榻上睡午觉,赫连玦躺在她身侧,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她睡着。
在确认她熟睡后,便让人唤了外头的易大夫进来,易大夫安安静静的诊脉了一会儿,也只是说了句皇后娘娘的身体调养的很好,身强体健,体质也提升了不少。
赫连玦叹息着抚了抚她熟睡中的脸,沉寂在温馨静谧的气氛中,心中暗自欣然,雪,答应我,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好吗。
未初,坤宁宫上下都极为安静,帝后午歇时间无人会打扰,只是大门口的前面宫道上,临王殿下莫紫杰带着飞剑和飞燕在此处盘桓已久,他垂着眸子负着的双手来回踱步,眉眼间期期艾艾又平静若湖水。
他身形萧索心中有些沉郁,沉寂了这么多日他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方,虽然才相隔六天未见,但为何却像沧海桑田,仿佛隔了三秋之多。
他迟迟未进去,但也惊动了前苑里的女使们,没一会儿小南独自走了出来,给他行礼问安随即问道:“殿下,进去吧,娘娘一会儿就醒了,她也想见您,您都好几日不见她了。”
莫紫杰皱了皱眉,俊逸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似有星辰大海带着深意,最后他垂了垂眼帘,摇摇头:“别跟她说我来过”
说罢,他转身离去带着人直接进了大花园中,小南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在她的意识里,娘娘和临王殿下的事情怎能用一句可惜来说明啊,又何止是一句可惜能说清楚的。
她转身回了越水堂正好看见陛下出来,身后跟着老七他们几个,她急忙俯首行礼,陛下路过她身侧时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吓得她连忙低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陛下没有说话径直去了御书房那边儿,人刚走远就听见内苑的侍女来报:“娘娘醒了”
前苑的女使们都移步去了交泰殿,下午的风没那么冷,小北让皇后娘娘到莲池上转转,这里的锦鲤愈发听话,给点儿鱼食就连连摇尾。
麋赤雪站在红桥上喂了会儿鱼,就见两位妹妹从含章殿过来了,三人在莲池旁说了会儿话,接着去了越水堂的偏厅里喝茶。
刚开始还只是简单的说些女儿家的事儿,不多会儿若惜就有些吞吞吐吐起来,说话还支支吾吾的,让麋赤雪觉得很奇怪不禁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若惜还是有些不好说,旁边的幽兰抿了抿唇望着麋赤雪开口:“长姐,我们今日是来辞行的,二姐害怕您伤心所以一直不好开口,我们商议过了,明日就准备启程回东辽了。”
麋赤雪闻言一怔,茶盏都不禁歪了一下,“怎么这么着急啊,你们才来几日无需这么快就回去的。”
若惜微微一笑:“也不短了长姐,我们家的那两个小世子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有些想家了,况且是临王殿下要回程了,顺便可以护送我们一起回去,倒也方便。”
麋赤雪猛然抬眸:“你说什么?临王要回去了?”
若惜对于她的惊讶有些奇怪,按理说临王要走肯定会先跟她说的呀,“是啊,长姐,临王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今日已经过来通知过我们,方才来时已经命宫人收拾行装,所以特意来和长姐辞行的。”
麋赤雪呆愣住了,她几欲张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他要走了,他居然要走了,可他并未跟自己辞行啊,也并未跟自己说一声,难道直到现在他都不愿见自己一面了吗?
恍然间,她猛的下了暖榻朝外跑去,屋内的众人吓了一跳急忙都追了出去,女使们着急的喊着娘娘慢点,娘娘慢点,可她现在脑中有一些混沌提着裙摆疾步跑着。
刚到大门口小北就挡在了她身前,麋赤雪凝视着她不说话,小北垂眸颔首:“娘娘,您想好了吗?真的想过去吗?”
麋赤雪悸动的心微微喘息,她眼眶逐渐微红,是啊,他都不来辞行,都不愿见我一面,我跑过去打扰他干什么呢?
她心中一阵空旷和寂寥袭来,这一刻她似乎已然确认,那个带给她春风拂面繁花似锦的男子,终将是要永远的离开她了。
他甚至不愿再见自己最后一面,甚至不愿再和自己说一句话了,也好,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也好,终究是要忘了的,终究,是要忘了的。
她黯然失色转身回去,抬眼间看到了两个妹妹和女使们的担忧眼神儿,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闪着晶莹的眸子冲向两位妹妹紧紧抱住。
“惜儿,兰儿,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一定会的,你们等着姐姐,好不好,等着姐姐。”
两位妹妹也湿了眼眶不停的点头,不停的的哄劝着,安慰着,知道她伤心难过,自己也仿若感同身受,姐妹连心,最为浓厚的亲情让三人无不倍感珍惜。
入夜,麋赤雪亲自去了含章殿帮着收拾行装,最后在库房挑了几大车的东西给她们带回去,无尽的情意在离别时却怎么也无法言说,伤感的气氛萦绕在整个花园的上空,将人压抑的透不过气来。
直至夜深,她再也没有理由停留,等伴随着明日的黎明初始,她便要和亲人再次分别了,这次是夜,是风,里不肯到来的黎明,也是不肯退却的薄雾,累积在心中的悲戚无法消散。
麋赤雪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含章殿,妹妹们连连不舍的频频而望,最后若惜红着眼眶冲过来抱着她,泣不成声:“姐,我们等你,一直等你。”
麋赤雪眉眼悲怆,眼角溢满泪水却怎么也不肯滴落,她拍拍若惜的背安慰她:“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看弟弟妹妹,替姐姐好好孝敬父亲母亲,做一个明媚璀璨的女子。”
若惜使劲儿点头,不停的答应着,最后平复了心绪在她耳边带着疼惜呢喃:“姐姐,临王殿下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已经五年了,你们已经纠缠五年了,忘了吧,从此以后彼此放过”
恍惚的麋赤雪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交泰殿的,昏暗的灯光下她独自倚靠在暖榻迎枕上,看着昏暗的一切陷入沉思,她目光呆滞没有表情,甚至是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像一个木头人。
窗外的夜风袭来将她的发丝吹动,宫人急忙将花窗闭上,安静的偏殿里显得格外静谧,没有丝毫响动。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五年了,当初十七岁下山的那个姑娘已经二十二岁了,而当初姑娘第一次遇到的那个十八岁谪仙公子,也已经二十三岁了。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忘了吧,忘了吧,可她真的能忘了那个人吗?是那个灯火节上对自己一见倾心的人,是那个回京途中相知相伴的人,是那个金陵城里神采飞扬的七皇子,是那个夜歌城中顾盼生辉的临王殿下。
还是那个曾经满心希望到最后又失望的人,亦或者是那个曾经占据内心,却又不得已剥离的人,是错误的开始还是遗憾的结束,没人能解释清楚。
深夜,赫连玦姗姗而归,只是未说一句话未有任何反应,径直上了暖榻,二话不说将他的皇后抱在怀中紧紧拥着,给予她最温暖的安心,让她不觉有一丝的孤寂。
直至子夜来临她们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没有表情,麋赤雪陷入自己的思绪,感受着频临别离的悲戚,靠在温暖的怀中一遍遍的回忆。
同样的时间蓬莱殿里,临王殿下独坐于殿前的石阶上,看着沉寂的夜色默默发呆,默默悲怆,眉眼间只剩下了沉郁和悲凉。
端木云朵从身后给他披上了一件披风,走到他的身前默默跪下磕了一个头,她的眼中早已没了光芒,只剩下绝望的无助,沙哑无力的声音将她彰显的好像秋风里的落叶,虚无而又缥缈。
“殿下,殿下明日便要离开西夏了,有些话,奴婢想跟殿下说一说,若是不说,怕是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她悲伤的语调让人动容,也好似一把利刃击碎着人心,“殿下,六年前那个秋天,您拜访旧友路过沐阳府,城郊途中救过一个差点儿被马车撞到的顽皮小姑娘,可能那次的随手而助不过是殿下平生中最不值得一提之事,可那个小姑娘却一直记在心里怎么也无法忘却,至此以后小姑娘跟随您的脚步走遍大江南北,寻遍您的身影,说来命运无常,她寻觅了六年,却在最后想要放弃的那刻再次见到了您,殿下,您说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缘分呢。”
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动容,平静的眼眸不见一丝波动,端木云朵心如死灰呆滞的面容凄惨无光,她的眼睛渗出泪水最后磅礴而下,“殿下,奴婢思慕了您六年,记挂了您六年,六年的时间足以让奴婢有理由放下,让奴婢有理由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