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南辕北辙
“可是殿下,请给云朵最后一次机会好吗?云朵并非孑然一身,有双亲父母要赡养,有兄长手足要顾,有家族荣耀要尽力,也有作为子女应尽的义务,可即使如此云朵还想自私一次,想问殿下一句,若云朵愿一生一世跟随殿下,为奴为婢终其一生誓死不悔,殿下可会垂怜云朵一回啊?”
时光沉寂,夜色浓郁,殿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悲戚,让人心底生寒脆弱不堪,莫紫杰缓缓起身,肩上的披风跌落在地。huanyueme
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少女,眉眼间的淡然让人无法直视,似是清寒冷毅,和往日的清风俊逸截然不一。
“端木姑娘,你出生书香门第乃文学儒圣之后,自幼明媚坦然,所得所见无不顺遂平坦,既顺颂时宜又百事从欢,但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这个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都有自己的选择,你说的对,对于往事本王从不在意,山河间的脚步从来都不是用作回忆的,往事往矣从无留恋,希望你能领会,有朝一日行己所爱,爱己所行,也愿你千山暮雪海棠依旧,不为岁月惊扰平添忧愁。”
说罢,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进了殿内,留下心底零碎的少女作别着此生心底那道唯一情意的遣散,她再次叩首,声音明朗怅然苦笑。
“奴婢端木云朵叩谢临王殿下,经此拜别殿下大恩,愿殿下此生,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岳海梦中飞,苦尽甘来终有时,一路向阳待花期”
少女潸然告退,一步一步走出孔雀台,苦涩的笑容溢满嘴角,无尽的泪水跌落在脸庞,心中那一颗赤子之心此刻却无比炙热浓烈,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增辉日月,她是端木云朵,她是端木家唯一的女儿,此生抛却情爱她还有更重要的使命,更大的责任等着她去完成,等着她去承担。
宫道上蓝汐姑姑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泪如雨下的少女微微叹了一口气,少女走近扑进姑姑的怀里,痛彻心扉的哭泣涤荡心灵,那一刻,对于往日她必须要说一声再见了。
蓬莱殿的抑郁之色未有减少,反而是经过方才的一切越发孤寂阑珊,莫紫杰立于窗前,昏暗的一切仿佛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充满了悲切,怅然,无助和萧然,一站便是一夜
时光流转,沉寂了一夜的霜寒在黎明破晓前消散殆尽,带着清晨前的薄雾坠落在人们的脚边,天色还未明却处处传来无尽的气息,充斥在耳畔,敲击着内心。
交泰殿里,麋赤雪就这么静静的坐了一夜,身旁的人也就这么枯守了一夜,沉郁的气氛渲染了一遍又一遍,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也煎熬了一回又一回。
直至晨钟敲响,麋赤雪的眸子动了动,伴随着眼角的一滴泪水终于落下,她的心中在那一刻虚无到了界限,天色初亮,照进窗前,万物初始,生灵绽开。
她微微瞥头看了看窗外,仿佛看到了打开的城门前一袭白衣的公子策马而行,渐行渐远
她注目不移,目光缱绻,直至那个白色身影再也看不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她收回视线停歇了泪水,朝着温暖的怀抱贴近一些,好半天才悄声吐出一句话:“天亮了,赫连玦,我想睡觉了”
“好。”温柔的声音传至耳边,是爱意,是成全,也是感同身受,情深难言。
向夕敛微雨,晴开湖上天,离人正惆怅,新月愁婵娟,伫立白沙曲,相思沧海边,浮云自来去,此意谁能传,一水不相见,千峰随客船,寒塘起孤雁,夜色分盐田,时复一延首,忆君如眼前。
十月下旬已开始,寂寥间万物即将步入寒冬腊月,因为临王殿下和麋家姐妹的离开,坤宁宫内难得静谧沉稳了好几日,皇后娘娘沉寂的心绪也伴随了好几日。
陛下每日卯初起身,演武场晨练一个时辰后回葳蕤堂更衣洗漱,上朝议政,若午时前散朝,便回坤宁宫陪皇后娘娘午膳和午歇,若午时后下朝,便在御书房用午膳,再回坤宁宫午歇。
下午未时去政务殿处理政务,申时去演武场操练,酉时在御书房用晚膳和批阅奏折,戌时回坤宁宫。
而皇后娘娘则要轻松一些,每月初一和十五大朝会和陛下一起上朝听政,也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在坤宁宫越水堂接受内外命妇的晨昏定省,请安朝拜。
以及每日照常辰初起身,整个辰时用早膳在花园中散步,盘弄花草,整个巳时看书习字,作画插花,整个午时午膳加午歇。
整个未时,在政务殿内协助处理政务,整个申时去演武场骑马射箭,锻炼身体,酉时用晚膳以及御书房内陪伴陛下批阅奏折,戌时回坤宁宫,保养全副身体,滋养肌肤内外,沐浴更衣,亥时一起看书一个时辰,子时准时睡觉。
帝后的生活充实,朝政得心应手,政务处理清明,张弛有度,文武兼修,百官称赞,黎民敬仰,致使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这日巳时,麋赤雪在交泰殿内描绘那盆姚黄牡丹繁茂的花色,十个女使都在一旁伴驾,看着她彩绘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花蕊,都称赞起来。
没一会儿,宫人来报说是总政处蓝汐姑姑过来了,麋赤雪停歇笔墨净手之后去了越水堂正厅,蓝汐姑姑带着左右两个助手给麋赤雪请安行礼。
“娘娘,小臣特来跟娘娘禀明一声,今日最后一批宗室已离宫回了封地,打明儿起四宫城开始戒严,宫门会准时下钥,宫里的一切恢复规制,新的宫城布防和禁卫军巡视图已经出了章程,请娘娘查阅。”
说着,她身旁的助手端木云朵躬身颔首将一本章程簿呈上来,小北在一旁接过再递给皇后,麋赤雪没有接而是端着茶案上的茶喝了一口。
“这些事情不用给本宫看,陛下的后宫只有本宫一个,也没有那么多事儿,有太皇太后和贤太妃主理,姑姑协理,本宫自然是放心的很,也落得清闲。”她将茶杯放下,微笑开口:“说来也是本宫的福气,能有姑姑这种贤惠的人,本宫才得以清静度日啊。”
她说的很谦逊,但是作为臣下的姑姑可不敢揽功,端着手十分稳妥:“娘娘折煞小臣了,娘娘恩德深厚,小臣应当深省自持,不过是些浅散事情,如何能与娘娘整日忙于政务国事相较,承蒙娘娘信任小臣深感惶恐,唯有朝乾夕惕,才不负陛下和娘娘的圣眷隆恩。”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任谁听了都很是动容,到底是皇城第一女官,拓跋家的人才,这样的行事堪称女子模范了。
但蓝汐姑姑也并未算是虚说,身为中宫的皇后本应主理后宫一应政务,但放权给了德高望重的太皇太后以及贤太妃,这样的安排虽不合祖制,却会因需要总政处的协理和支持,这边会让蓝汐姑姑的地位大幅度提升。
如今整个皇城中的女子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以外,是主子的都得给她三分薄面,不是主子的都需对她言听计从,这地位和主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二人又叙了会儿话,临走时麋赤雪端起茶盏喝了口,不经意的问了句:“君上最近在做什么?”
蓝汐姑姑未动声色,颔首回话:“君上近日也在同礼部交涉,像是也准备回程了吧。”
她没有说话,一旁的小北眸子闪了闪看向她:“娘娘,君上也来了不少日子了,娘娘又不愿见他,想来是觉得无聊,准备回程也无可厚非。”
麋赤雪淡淡勾了勾嘴角:“谁说不见,如何能不见啊。”她抬眸看向蓝汐姑姑:“姑姑,晚些请君上过来花园中的垂星楼用晚膳,不用安排旁人侍奉,本宫要单独和义兄叙叙旧。”
蓝汐姑姑俯首称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小北,小北回以眼神未动声色,人走后,小北便浅笑盈盈的问道:“娘娘怎么又想开了?前几日生了这么大的气,这会儿又好了?”
麋赤雪苦涩笑了笑:“说到底他是莫紫麒,本宫再生气,可能在他眼里不过是本宫任性闹脾气吧。”
说罢,她看着小北吩咐道:“本宫这会儿有些饿了,去备些点心吧。”
小北娇笑:“马上到午时了,要不要再忍忍?”因为皇后娘娘最近的胃口出奇的好,众人担心积食一直都是让她按时吃饭,不能多食。
她摇摇头:“忍不住了,就是想吃东西。”
“好好好,小臣马上安排。”小北宠溺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去了,清栩她们赶紧进去交泰殿的花厅布置,若离扶着她也回了内苑。
没一会儿花厅的膳桌上就摆上了点心,坤宁宫的小厨房是最好的地方,清圆厨艺愈发精进,整日都是换着花样儿的讨皇后娘娘欢心。
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枣泥山药糕被捏成了山茶花的形状,晶莹剔透的栗子桂花糕层层叠叠很是好看,还有被切成一块一块的牛乳菱粉糕,以及雕刻了山水图案的太师糕,一共四碟儿,但是每碟都只放了不过三块,想来是有所控制了。
清圆还兑了牛乳茶给她,她一边喝着一边吃着,许是心中有事儿,不知不觉竟将四碟儿点心吃完了,清栩她们在一旁惊讶的不行,心想这午膳还怎么用啊。
午时的时候,前头的御前宫人来报,陛下同中枢的大人们议事还未结束,特来跟娘娘说一声,让娘娘自己先用膳。
麋赤雪没有什么反应,加之方才点心吃多了,所以便没有让人传午膳,而是倚在暖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女使们说着话。
“这几日怎么没看到老七他们了?”她靠在迎枕上慵懒的拖着脑袋。
小北坐在她的身边儿给她轻轻捶腿,“宫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们都回一品堂去了。”
“是吗?现在宫内宫外的人都走光了吗?”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感觉有了一丝的困意。
清栩站在一旁恩恩点头:“回禀娘娘,番邦中除了波斯还在交涉明年建交事宜没有离开以外,其余的番邦异族们都走光了,皇城里的宗室和外官们也走的差不多了,也就只剩下东辽使团还在。”
麋赤雪淡然的笑了笑:“是啊,人走茶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该走的终究是要走的。”
女使们都看的出来,自从临王殿下和麋家两位妹妹走了后,娘娘就不似之前那么开心了,尽管都努力的劝着,哄着,但还是难掩娘娘的忧郁。
若离性子纯真,看着气氛不对立马就活络起来:“娘娘,十月这个盛大的日子可还没过完呢,娘娘应该高兴才是啊,而今凡是来参见帝后大婚的人们皆是乘兴而来,大兴而归,说起来都托了娘娘的福气,攒了不少好运带回去呢。”
若离很会哄麋赤雪,麋赤雪也挺欣慰的,她已经尽量让自己保持高兴,保持开心,有些事情即使她心有所念,但总归也是要过去的。
就在女使们的洋溢嬉闹中,麋赤雪在暖榻上睡着了,小北给她盖好毛毯,拉上窗纱,又将偏殿的垂帘放下,最后带着女使们都退了下去。
午时过了陛下才姗姗回来,只是刚上了红桥就被后面赶来的陆大人给截住了,陆大人禀报陛下兵部有急报,于是陛下深深叹息了一口气,留恋的望了望内苑深处,又转身回了政务殿。
而此时皇城北面的一品堂内,高楼前的宽阔空地上站满了玄光斗篷加身的黑衣人,密密麻麻犹如潮水,这是除开在外的探子和暗卫外,皇城内所隐藏的上千影卫以及各堂堂众。
莫老爷子神秘莫测高深万分的凝着眸子,站于高处俯视着他们,他的身后是十个威风凛凛的堂主,而下面的第一排则是十二个金色面具覆脸的首席门徒,再后面是银色面具覆脸的堂众,以及整齐有序的一大片黑布遮面影卫们。
入夜,霜寒露重,花园里的花草树林都带着冷兮兮的模样,四处的灯火很是璀璨,垂星楼的四面合门都已关闭,唯独留下了正门的一扇。
麋赤雪穿着粉色水仙散花绿叶长裙,外套一件莹白色盘金凤鸟纹织金锦对襟长衫,还加了一件吉祥纹的同色比甲,比甲上的风毛出的很好是今年新出的白狐毛。
她挽着高高的发髻,发髻上插着鸾凤和鸣的金步摇,发间还点缀了不少白玉的头饰,看着清爽明媚靓丽又优雅。
她一个人坐在膳桌旁,呆呆的看着桌子上的菜,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都被她遣散了,整个花园里此刻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在。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传来响动,她抬眸望去,一袭黑色盘龙纹锦衣的宁元帝缓步进来,金冠束发飞云龙靴,负手而行玉树临风。
她直直的看着他没有挪动眼睛,尽管看到的是一个面带笑意的男子,但那邪魅深沉又不达眼底的眸子,却透着无尽的寒霜让人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