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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灵前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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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一轮弯月,稀疏三两星子,皑皑蟾光照在院中玉石板上,映出满地的白色,室内一片静谧,唯独窗外偶尔几声蝉鸣鸟叫,月华透过轩窗在塌上铺出一片雪色,映的烛火暖黄可亲。youxinme

    朝宗三十年,六月初五,宫廷丧乐奏鸣不停歇,新一轮的举哀祭拜开始,九品以上官员及命妇家眷川流不息的进宫,于奉先殿前行国丧大礼。

    奉先殿内设灵停放梓宫,也就是从今日开始皇嗣们需得日夜不停歇的祭拜,不吃不喝,也不能歇息,而群臣百官们,命妇们则是于奉先殿外举哀祭拜。

    早中晚三次,第二日重复,直至大行皇帝的梓宫入皇陵殡宫,陛下大殓设灵之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仪式,那便是储君的灵前继位,内阁会亲下诏书,声明内外,昭告天下。

    卯时,天微微亮起来,一夜苍白的麋赤雪从虚无的梦里醒来,她浑身酸痛,有着悲伤过度的无力和虚弱,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晕倒的,却记得晕倒前的那个身影。

    可如今睁眼看看,寝殿里安静的毫无生气,一整夜她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一时间在梦里挣扎,一时间又被噩梦惊醒,疲惫不堪,累觉无力。

    但她知道这一夜,他都陪着自己,抱着自己,让自己在孤独寒冷的夜里不再孤苦无助,不再寒冷悲戚。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都随之进来了,满目而来的白色素服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她们,麻木无知的一动不动。

    小北她们想说什么,但看着她悲怆的眉眼神色,却是什么都无法说出口,都知道今日她一定会恢复正常,也一定会起身,因为她是麋赤雪,她永远都是那个深明大义,善良仁义的麋赤雪。

    先帝大殓,作为储妃她今日必须要在场,也必须要尽孝哭丧举哀,这是她能守住心里的唯一底线了,但小北还是伤感的提醒了她一句:“太子妃,殿下早起走时交代了,您可以不去。”

    她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眸子里透露着通透而又坚决的冷静,随即摇摇头再无动静,小北无奈的垂眸,而后带着女使们伺候她梳洗,沐浴,穿好素服,微盘发髻,不施粉黛,未带首饰。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眉眼间尽是疏离,漠然,整个人素雅的像一朵带冰的雪莲,清冷而又决绝,收拾妥当之后,她独步前往南宫奉先殿,女使们也都跟了上去。

    东宫的女使们虽然维持着面上的悲戚和难过,但是眼睛中却一点伤心的意思都没有,或许她们心里都在盘算着是不是该改口了。

    一路走到南宫的时候,满目随之而来的白幔很是扎眼,她虽穿着宫装素服,可依旧在人群中很是扎眼,周身的气质一骑绝尘清冷柔美的不可方物,让人看了纷纷侧目,顿觉怜惜备至。

    奉先殿前宗室和百官已经到了不少,满身素缟影影绰绰,殿内灵前的僧人诵经声和哭丧之声此起彼伏,入了乾清宫正门前,阿赞就带着近卫走了过来,将麋赤雪直接引进了奉先殿内。

    殿中的皇子们规规矩矩的跪在梓宫前,而太子殿下正在偏殿里同内阁和中枢的几位大人们议事,她进来后众人都抬眸看了看,而后行礼问安,可她却麻木漠然的没有丝毫反应。

    阿赞原本想带她直接进偏殿太子殿下那里的,可谁知下一秒就见她直直的跪在了灵前最近的蒲团上,冷冷的注视着梓宫,神色茫然又空洞。

    阿赞拧眉沉重了一下,他知道太子殿下的规矩,定然是不会让太子妃跪灵的,但看着太子妃淡漠清冷的模样,他连阻止都不敢。

    况且这满堂的皇嗣宗室都在此处,他更加不能开口说话了,故而立刻转身掀帘子进了偏殿。

    没一会儿,偏殿的太子殿下便疾步走了出来,蒲团上一身儿素白,哀色满面的女子让他顿时心上一痛,女子眉目清冷,眼中朦胧又模糊,叫人看的不真切,睫羽凝着水珠,映照烛火,像黎明初升的晨露。

    赫连玦心疼的看着她,缓缓走了过去,随即身子一动,同她一起也跪在了灵前,两人就这么静静的跪着,冷漠的注视着眼前的梓宫,可眉眼间的悲怆却骗不了人。

    旁人以为他们是在悲痛先帝的离世,可旁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不过是在伤心着彼此,赫连玦微微侧头,直直望向她,苍白清绝的脸美的那么不真实,不惹半点尘埃,盘起的发髻和双鬓下细长的发丝,将她衬托的更加绝世。

    他伸手过去想要拉着她,却被她无情的避开,一个悲痛,一个心痛,将整个灵堂渲染的更加悲戚,麋赤雪心中苦涩,觉得人生真是可笑,自己的命运真是可笑。

    这个世间就是这么奇妙,她自小要强,胸怀大志,不愿卑躬屈膝,不愿屈就人下,不喜行礼,不愿跪地,可如今回头看看,她跪过的人,都是些什么结局。

    辰正,万物生,日高起,一身素服的陆大人和内阁五相矫健的出了偏殿,立于先帝梓宫前,一片肃穆的气息油然而生,众人停止了哭声。

    “奉天承运,圣上昭曰,洪为我祖,诞膺天命,肇开帝业,为生民主,圣圣相承,志勤于治,武功文德,邵休前闻,先帝之遗,未憾而生,故尊谥号,孝端宪文烈皇帝,谴于生而,国之正统,储君皇太子玦于灵前继位,仰遵遗命,俯徇舆情,新帝极使,钦此。”

    肃穆的圣旨在陆大人高亢声音中缓缓念完,从这一刻起赫连玦便不再是皇太子了,而是中原大夏王朝第七百六十五任帝王,华夏最大疆域上的至尊之主。

    而关于大行朝宗帝的一切,也在此刻全部归于往昔,散于天际,消失在了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也是从这一刻起,她麋赤雪也不再是储妃,而是新帝的皇后了。

    新的年号和尊号内阁已经初步拟定,待陛下出殡下葬结束后,会在新帝的登基大典上完成仪式的交接和昭告天下之行,届时,赫连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夏之尊,圣主皇帝。

    麋赤雪有些愣神,随之而来的酸涩蔓延全身,泪水不自觉的跌落在地上,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陛下真的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而赫连玦居然真的做了皇帝。

    但她也知道,这些对于早已习惯的太子殿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他自出生这些事情都是必然之行,一早便已承载,便已施行。

    灵前哀嚎声四起,殿外举哀祭拜不停,她难过的无法言语,身形垂垂的朝下,无法自持,无法忍耐,一连几日的痛彻心扉早已让她疲惫不堪。

    赫连玦忧心布满脸上,想要扶着她,却被她再次无情推开,似乎是带着赌气的意味,想要与他划清界限,但身形憔悴的她根本经不起用力,踉跄间就虚弱的倒在他的怀里。

    太子殿下眉心紧促,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径直进了偏殿里,外头的哭喊声还在继续,但是没人会抬头看,也没人敢看这不合规矩的一幕。

    进了偏殿后,赫连玦将她放在窗前的榻上,看着她不停的流泪,心里也慌了神,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伸手给她擦泪。

    “雪,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原谅我,你别这样对自己了,雪,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好,不要在折磨自己了,不要再这样了,我心里好痛,真的好痛,雪。”

    他眉眼间尽是沉重,俯身下去抱着她,与她挨在一起,麋赤雪眼角的泪水难以停歇,沉寂了好久之后,她才沙哑的回了句:“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是要等到天下归一吗?不是要等到江山一统吗?你不是想等到最合适的时候才会称帝吗?你谋划了那么多年,你图谋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耗费了那么多,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毁了自己多年的心血,为什么?”

    十年的谋划,十年的付出,十年的心血,十年的耗费,为了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赫连玦付出了太多太多,谋划了太多太多,每一步他都从未偏离,每一次他都没有改变。

    先帝的心疾原本在五年前就已穷途末路,可时机未到,大事未成,他不想那么早就坐上皇位,也不可以提前打乱计划,所以不惜靡费无数也要制药保住他的命。

    可如今图谋了多年的一切,终究还是被打破了,赫连玦揶在她的肩头,紧紧的抱着她,声音坚定而又决绝:“雪,计划变了可以重新规划,钱财浪费了可以重新再有,无论是图谋还是心血,我都可以重新开始,重头再来,可唯有一样,我此生此世都不会放手,那便是你,因为在我的心中,无论是一统的天下,还是这皇权巅峰,都没有你来的重要,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什么都失去,但唯独不能没有你。”

    麋赤雪哭的更加伤心了,她剧烈的摇头,再也忍受不住悲痛,伸出胳膊紧紧的回报相拥,紧紧的攀附着身上的人,她哭的难以自拔,可心中却既矛盾又挣扎。

    她不该这样的,她不该心软的,她这样的命运如何能做赫连玦的皇后,如何能做未来的一国之母,她真的不该这样的,她伤心欲绝,悲痛难忍。

    但她终将是狠不下心,终究是无法伤害这个深情的人,他是如此的爱自己,如此的在乎自己,可这份爱太过沉重,太过浓烈,让她觉得自己不配,让她觉得自己不值得。

    “赫连玦,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如此待我,不值得你为我舍下一切,更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我不值得,我配不上你,我还会连累你,我真的不值得,赫连玦。”

    她精致的小脸满是泪痕,像一朵秋雨中孤单的小白花,眼里还蕴含着泪珠,轻轻触碰就要滚落下来,容色凄绝,苍白的好似被打碎的瓷。

    楚楚泪光,梨花带雨,让赫连玦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值得,雪,你值得,你最值得,这个世间唯有你,也只有你,是我心之所许,是我梦寐以求,是我倾覆天下,是我最终的唯一。”

    他紧紧用力,坚决而又坚定:“雪,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夜歌城相遇的时候吗?我说过,你仁善宽厚,豁达睿智,深明大义又心念众生,这芸芸万界与你都是美好的存在,你的心性灵魂都足以匹配这世间万物,时至今日,依旧不改。”

    他抬起头,看着眼下的女子,满目深深几许,额间落下一吻,带着动彻心扉的情意:“雪,我爱你,唯爱你,只爱你,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只有你”

    赫连玦的深情不移,痴心不变,终还是挽回了挚爱女子的心扉,经历了这几日的变迁和疲惫,麋赤雪终于在泪水淹没之下沉沉睡了过去。

    外头的丧鸣不绝于耳,她自己都不知道居然在这种吵杂的环境中可以安稳的睡着,只是在这深深的皇城中,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幸运,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悲剧。

    朝宗先帝生前留有后妃八人,皆有子女,嫔妃八人,只三人有子嗣,另有侍妾十人,均无子嗣,且还年轻力盛,但西夏有规矩和祖制,每任皇帝升天驾崩时所有后宫妃嫔姬妾,无子嗣者皆需朝天殉葬。

    故而如今除了先帝的八个后妃和三个嫔妃以外,其余十七人皆需跟随陛下殉葬,由总政处朝天司和禁卫军负责此事,先帝在奉先殿停灵的双七内完成,之后会和先帝一起出殡于北山皇陵殡宫择日下葬。

    一连十一日,先帝的丧仪还在持续祭奠着,这十一日群臣百官,宗室命妇们都被折腾的不轻,先帝的十七个儿子们轮番在灵前祭拜,其他人都是一天三次跪拜跪灵,整个南宫皆显颓废之势。

    新帝带头跪灵不眠不休,其他人早已疲惫不堪,就他还精神奕奕,宫内宫外无不在称赞新帝的大孝之行,铭感五内。

    北宫的太后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心疼难耐一病不起,整日病榻上缠绵不绝,新帝特意遣了太医院医士随扈医治,不得有半点差池。

    夏末,六月十五,大行先帝于寝宫小敛三日,奉先殿大殓停灵十一日,一切安置妥当准备就绪,前朝后宫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继续着,没有丝毫的纰漏和错误。

    夏末,六月十六,先帝出殡日,丑时,梓宫需从奉先殿抬至城外北山皇陵殡宫内,一大早新帝就带了皇子以及妃嫔在奉先殿内行礼,举哀。

    总政处拿着大行皇帝的神帛,谥册放入车内,而后起灵开始,起灵后端仪仗,谥册宝车,神帛车,真亭,铭旌,梓宫龙辇,从皇城正南门开始出城送葬,禁卫军武装随扈,守备军带队前行。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跟在送葬车后,以及诵经的道士和僧众跟随一起,沿路设祭棚芦殿,供停灵休息,沿途百官百姓跪迎以示哀悼。

    这十一日以来,麋赤雪每日都会去奉先殿举哀祭拜数个时辰,她依旧悲伤不已,依旧痛苦不堪,矛盾复杂的心让她越发憔悴,可无论赫连玦怎么劝说,她都义无反顾的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短短的半个月,她就消瘦的不成样子,也让赫连玦心疼的难以言语,尽量不去违逆她的意思,任由她发泄着内心的哀痛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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