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卸下帷幕
子时过,雨停歇,圆月起,寂静生,万籁俱灭,人心平复,可就在子末滴漏的最后一刻,皇城的上空被一阵钟声敲醒,一声,两声,三声…
直至最后的第九声,将这个黢黑弥漫的深夜炸出了黑色的火花,所有人从梦中惊醒,带着无比的震撼和奇异,仿佛远远的都能听见南宫传来的哭泣声,吵杂声,以及宣告那个一代帝王凋落的呐喊声。xinruome
“声内外,鸣丧钟,陛下驾崩!陛下驾崩!陛下驾崩!” 高亢激昂,悲戚痛哭,那一刻整个皇城陷入一片哀嚎。
恍惚间,麋赤雪挣扎着起身,但身子一歪,扑倒在了门板上,她潸然泪下,放生痛哭,这一刻,她不知道是哭陛下的离去,还是哭自己的命运。
终于,她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终于,赫连玦还是踏出了这一步,他们再无退路,再无退路了,老天爷真的是残忍而又可怕,真是可笑又可悲。
她伏在门框上痛哭流涕,肝肠寸断,缓缓跌落在地上诉说了无尽的心酸悲戚,门外,所有的宫人和女使们跪了一地,听着她的声音,怅然的跟着抽泣。
而此刻南宫最高建筑邀月楼的楼顶上,一袭黑色锦衣的太子殿下负手而立,和黑暗融为一体,他看向远方静静不语,决然的身形,凌冽的气势,宛若天神一般降临。
十一个玄光斗篷的老大们整齐有序的站于身后,浑身充满了桀骜不驯,意气风发,却又带着深沉迷醉的眸色,以及邪魅狂狷的表情。
凌傲天下,唯吾独尊,江山一顾,万物之生,
纵横百里,跨越千骑,踏破星河,亘古之绩,
天人合一悲风起,万古长青不留名,
扶摇直上腾空立,散却功名为一品。
那一夜,他们静静伫立在最高之巅,眺望着黑夜之中的每一个瞬间,在圆月的阴影下,它仿佛在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淡雅的光泽渲染着大地和天穹,将每个人的心托起,向上升腾。
朝宗三十年,夏末六月初一,子时,在陆大人的一声呐喊中,那个固执己见,偏执到极致的帝王最终谢幕,结束了他这贫瘠无垠的一生。
一时间喧嚣至上,悲伤沉静在整个黑夜,皇城压抑的氛围渲染着每一个角落,闻声而来的北宫太后,后妃,皇子,公主,宗室,百官尽数到场,养心堂内外,长街内外,宫道内外,宫苑内外跪满了人,哭喊声此起彼伏,飘荡了很远。
风起,吹散阴云,穿透尘埃,沉寂了半生荒凉的大行朝宗皇帝,生命终结在了这个如流火般的夏末。
朝宗帝一生政绩无,战绩无,唯独身为帝王为夏国立下血脉延续之赫赫功绩,所出皇子十八人,所出公主十三人。
更重要的是,膝下所出天定之主一人,他的一生无从评判,无功也无过,可身为帝王,无功便是过,无过并非功。
从先皇不顾阻拦的力压扶持,到其几十年如一日的庸人自扰,从放纵后宫倾轧之势的频发,到致使前朝氏族的权利扩大。
从对于储君未尽过一日的父之责教,到临终父子博弈下的不复相见,朝宗帝的一生,既沉重又缓慢,世人不明白他,他也不明白世人,他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悄无声息。
大行皇帝驾崩消息传出那刻,世人发现等到的并不是难以言喻的沉重,也不是心生悲凉的难过,更不是难以释怀的惋惜,或许是一种如释重负,或许是一种众望所归,也或许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期待
六月初二,寅时,丧钟起,百乐停,去帽缨,褪妆容,着丧服,剔饰物,北宫所有宗室女眷,西宫所有皇嗣侍从,南宫所有宫人女官,全部亲丧大行皇帝小殓。
年迈的太后娘娘亲启最后的龙颜,颤巍的双手磅礴的眼泪,到现在她都还无法相信,皇帝真的离去了,明明不久前的一切历历在目,如今却已是天人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
天色未明,压抑的喧闹和哭声响彻整个皇城,丧钟响起的那刻就预示了一个时代的落幕,一朝天子的谢幕,暮色黑夜中的一切都在这种压抑的气氛和悲痛的氛围里愈发冷寂悲哀,充斥着整个皇城的上空,盘旋在每一个人的眼前。
阖宫上下丧服丧仪丧制早已全面装束完成,全员素缟之下皇宫显得格外的阴森可怖,满眼的白绫绸缎,四处可见的白色灯笼让人看了发憷。
陛下小敛之后需得放置于养心堂内三日,值此期间所有后妃和子嗣皆需在大行皇帝身前做最后的观瞻,哭丧行大孝之礼,也是这三天之内要通知所有在外的皇嗣回京奔丧,陛下的十八个皇子,十三个公主都需到场。
由于大行皇帝生前并未留下遗诏,便由内阁拟旨昭告天下,此乃国丧,有严格的规矩礼制,京都之内一律均需着素服百日,京中寺庙撞钟三万下以示哀悼。
国丧一启全国上下哀鸣遍野,一时间哀痛之情布满在了夏日旷野的风中,南宫的哭喊声充斥着皇城的上空,哭孝的人们分为早中晚三个时间段举哀祭拜,不吃不喝,不停不歇。
东宫里一片安静,满目的素缟在眼前晃荡着,宫人,女使,禁卫军,侍从们无不是丧服加身,整个宫里不见一点儿红色出现在眼前。
麋赤雪蜷缩在地上,背靠在门上怔怔愣神,南宫传来的哭喊和丧乐声不绝于耳,她听得很清楚,心中也疼痛,以至于让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先帝真的走了,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她无法原谅自己,就像她无法原谅赫连玦真的为了她再一次的不管不顾,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该怪谁了,不知道该怨谁了。
从巫灵阁预言荧惑守心的那刻起,从赫连玦告诉她一切决定皆在陛下一念之间的那刻起,她就应该意识到了,这个结局谁也无法逃脱,谁也不能脱离。
她不顾门外小北的劝慰,不顾小南的悲伤,不顾女使们的哭泣,不顾众人的一再祈求,一个人躲在寝殿里,沉静蔓延在悲伤中不能自拔。
她心如死灰,面色苍白,身形憔悴,眼中无光,不吃不喝,不起不睡,就这么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空旷着,静静的待着,一待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云卷云舒,万物归集,一切都变得不同,可一切又都相同,赫连玦总是在百忙之中回来,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不敢打扰,沉寂的望着门框里,感同身受着她的气息。
他知道她不愿意见自己,无法面对自己,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可他依旧不辞疲倦的守着她,隔着厚厚的门板望着她,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一站就是一夜。
夏夜的风空旷而又孤寂,像是来自塞北的寒雪,涤荡在每个人的心中,那是一种想嚎啕大哭确无法哭出声的挣扎,那是一种虚无又无法挣脱的困境。
时间来到了第三日的夜里,陛下大殓之日的前夕,遗体入棺椁,梓宫行至奉先殿停灵,大殓后九品以上官员,亲王以下,皇子嫔妃,公主以及朝廷命妇,总政处的人都要前往瞻仰大行皇帝仪容,并行入棺之礼。
东宫寝殿里的灯火熄灭了大半,昏昏暗暗的很是微弱,满眼的全是荒芜,满眼皆是迷离,花窗外的微风将纱帘吹的来回晃动,也将拢起的床幔纱帐给吹的变了形状。
蜷缩在地上的人昏昏沉沉,晕晕乎乎,她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一直在迷糊和茫然之中,饥饿,难受占据了她的全部,可心上的麻木已然将她折磨的没了感觉。
门外是如水的夜色和璀璨的灯火,沉寂间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进,直至门口处停了下来,他满脸落寞孤寂,身形萧瑟带着悲伤,他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走进那间寝殿。
熟悉的气息让殿内的人清醒了过来,她不言不语,眸子里带着迷离,她让自己的身体歪在门后,呆呆的在黑暗里沉静。
她散着头发穿着单薄的纱衣,在夜里显得格外的孤寂,不知不觉眼中泪水又开始倾泻而流,不得已她闭上眼睛,任由悲伤的情绪蔓延疯涨。
门外的赫连玦微皱眉头,深邃的眸子显得十分阴郁,带着一丝疲惫,带着一丝倦意,一身素服依旧难掩其坚毅俊朗的身形,他缓缓背过身躯坐在了门口地上,背靠着沉沉的门板陷入悲痛。
“雪,我好想你,虽相隔几天却如隔三秋,雪,我真的好想你,你原谅我好不好,原谅我”悲戚的话语,悲怆的声音,低沉到沙哑的气息,让他们的心狠狠的揪在了一起。
一扇门板,两个身形,却像是阻隔了千万里,一个悲鸣,一个哭泣,苍凉,仿徨,都被深深的刻在了心底,周而复始的话,像是无尽的烟雨,充斥着整个身心,让他心生痛意,也让她更加痛彻淋漓。
“雪,别哭了好不好”
“雪,到我怀里哭好不好”
“雪,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看我”
“雪,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若不想见我,那让我看看你好不好,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雪,你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你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雪,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懂你,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你的付出对你感恩戴德,人心险恶,人性无常,就是如此,你何须因为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而心生有愧,你给过机会,你也退让过,是他们得寸进尺,是他们不配,你不要归咎于自己的身上,你只需知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若他们因为你的仁善而不顾恩德的恩将仇报,那所有结果都是必然的。”
“雪,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你是我赫连玦的妻子,是我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也是我唯一的皇后,这世间只有你,只会是你,非你不可”
“你不能不做我的太子妃,不能不做我的皇后,这是顺应天命,雪,这是你我二人的宿命,也是你我二人的责任,得天所命,万民所致,天下归一,只能是你,也唯有你,雪”
“雪,你会是这个华夏族群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后,我赫连玦唯一的皇后”
“更重要的是,我爱你,我赫连玦爱你,你听见了吗?雪,我爱你,我发了疯的爱你,不顾一切的爱你,刻骨铭心的爱你,我生生世世都爱你,你听见了吗,雪,你听见了吗?”
他仰着头绝望的呐喊,带着无助,夹杂着悲伤,声音激荡的入了灵魂深处,怅然心扉,痛彻入骨,仿若生死魂灭,又如天降惊雷。
屋内的人早已泪流满面,痛彻心扉,她哭泣的不能自己,悲伤的压抑难耐,在她的心中,这个年纪轻轻就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天定之主何尝不是一样呢。
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会是这个天底下最好的皇帝,也会是这个华夏族群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她又何尝不是爱他入骨,爱他不顾一切,爱他生生世世。
可命运总是在她最开心的时候给她致命的一击,在她有了希望的时候让她失望,让她困在无情的宿命中无法挣扎,逃脱不掉。
彷徨的一切将她彻底压垮,无尽的泪水侵占了她的魂魄,在她怅然跌落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相隔的大门被掀开,迷茫间,她满是泪痕的眼中看见了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
一声声忧心的呼唤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让她沉寂在了那个苍白的梦里,和只有他伴随的虚无里,可能从始至终,从开始到最后,她唯一能留得住的便只有他了。
寂静的夜里,一身素白的桀骜少年紧紧抱着地上昏厥的妻子,妻子泪水布满双眼,少年也红了眼尾,他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不停的抱紧她的身躯,爱意早已深深刻在心底。
回首间,也是那一年的夏末,在那个世外桃源的城池里,在那个热烈而喧嚣的十七岁,两个年轻气盛的心在一起碰撞出了不一样的花火。
可能多年以后,谁也无法忘却,青山脚下那个一袭粉色裙衫的绝代佳人,遇上那个纠缠一生的蓝衣少年,碧落黄泉,至此,一眼万年。
当时的少年可能不知道,那一眼,便已经注定了千秋万载,当时的少女也没能看见,海边的夜里,那个少年足足沉默了一晚,因为那是他生长了十七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至此以后,她们被命运纠缠,可无论她们相隔多远,无论时间有多变迁,最终她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们走到了一起,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彼此,至此长久相伴。
天定的宿命,注定的情缘,百折不挠,经历万千,所有人都相信,正义和长生天终究会站着他们这一边,终究会成全这世间的一切美好理念。
现在,时隔四年,这个少年终于在万众期待之下,众望所归之中,走到了那个早就属于他的巅峰,坐上了那个原本就应是他的位置。
一切都是那么的实至名归,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一切又是那么的不言而喻,少年也终于实现了自己年少时的那个梦想,那个深入心脏的诺言。
“我要让她成为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女子,睥睨着她的巅峰天下,俯视着她的万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