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国丧之礼
出殡之日,她一直跟在赫连玦的身侧维持着一个一国之母该有的本分和礼仪,前往北山皇陵送葬的路上,她跟赫连玦乘坐于御撵之上,周围是一品堂的人和东宫的女使宫人们。yicuime
其他人都是走路,只有新帝和新后才能乘坐御撵随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充斥着中都的中心街道,满街的纸钱,白绫,招魂幡飘荡在人们的眼前,显得格外的凄凉和苍白。
御撵之上,麋赤雪规规矩矩的坐着窗前,但她的手被赫连玦紧紧握着,她早已没有了拒绝的力气,只能任由他做着不合时宜的事情。
此时的天还是乌漆墨黑的样子,寅时,四周依旧能见火光,她想提起精神却怎么也做不到,走到如今她都不知道疲惫是什么感觉了,全身的麻木从那一夜开始就再也未消散过。
赫连玦柔和的看着她,见她靠窗而望,目中情愁的模样如月下浓烈绽开的火焰兰,他叹息一声,缓缓开口:“雪,是非对错自在人心,无需看他人行事,你我走到如今,一切都是最好的说明。”
麋赤雪看着窗外,漠然的点了点头,时至今日,唯一能让她安心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男子了,这个世间任何的风云变幻,任何的惶惶不安,任何的深思忧虑,到最后都会被他一个宠溺的眼神儿给化解的干干净净。
辰初,天色大亮,队伍行至北山皇陵外的殡宫,先帝梓宫放于殡宫正殿内,殉葬嫔妃棺椁放于偏殿内,王公大臣,后妃,命妇等人随新帝到殡宫行礼,祭酒,颂文,并将所颂之文焚烧,用以表示悼念。
一系列的出殡仪式结束后,时间就已经来到了午时,众人稍作停歇就要返回中都皇城,而先帝的梓宫则是要在此停灵数日,等待着最后的下葬仪式,再此之前巫灵阁会亲测吉日用以先帝下葬。
且正式下葬的前三日礼部会在太庙,奉先殿,祭祀台,社稷台进行祭拜仪式,告祭天地祖宗,正式礼仪的前一天,也会有专人规划从殡宫到皇陵地宫的路程进行勘察。
午时,正宫的灵堂中,除了守灵的宫人们,只有麋赤雪一个人跪于灵前久久不动,如今的她似乎没有那么悲戚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满目的荒凉和满心的空旷。
她感慨万千,满心悲凉无处安放,萤惑守心最终还是以注定的结局结束,自端木云华出现的那刻起,这个结局便谁也无法改变。
世间所有的难事,最痛苦的不是注定的悲剧,而是明知是悲剧却还无力阻止,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走到无法挽回的局面。
从她知道先帝被蛊惑的原因开始,一切扑面而来的真相早已将她压抑的痛彻心扉,疲惫不堪,她心力交瘁,心神俱疲,再也无力和这个艰难的世道继续争斗。
原以为当年东辽的仁昭帝不让她做皇后的原因是莫紫麒和莫紫杰,如今她才天真的发现那不过是一个谎言罢了,先帝当初那么坚决和绝情,她早该想到了,早该明白的。
她这个红鸾破军星的命格,早已被世人所不容了,也早已走不进任何人的心了,她觉得很是可笑,这些纠结又矛盾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
淡淡的彩云在遥远的天际飘荡,天空被晕染的色彩斑驳,阳光笼罩在苍茫大地,山川树木都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令人心醉神迷。
带着群臣勘察祭祀完皇陵的新帝陛下,疾步朝着正宫过来,他面色冷淡漠然让人误以为是对先帝的不舍,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中时刻记挂着他悲伤憔悴的妻子。
只是还未进正宫的大门,身后的一品堂几个人迅速的簇拥了过来,老爷子眉眼有些凝重朝他慎重的看着,魁山立刻低声唤了句:“主子,端木丛觐见,是大事…”
赫连玦眉心一凛,侧头看向他们,随即心中立刻涌起一阵狐疑,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先是吩咐了禁卫军去正宫守着麋赤雪,接着才带着一品堂众人在另一处行宫里头见了端木丛。
宽阔的宫苑内安静又平和,周围都被一品堂的影卫防护的水泄不通,整个院子内就只有跪在地上的端木丛,以及立于他身前的新帝陛下和一品堂十一个堂主。
端木先生脊背垂直,眉目严肃,尽管看着有些悲色但依旧很是凌然,他掏出一卷明黄的卷轴双手呈于新帝,身形坚毅目光粼粼,一派文人风骨的傲然之色。
他虽未开口说一句话,但仿佛已经表现出来了千言万语,不仅表达清楚了,还让新帝陛下几人听的十分清楚。
老爷子将卷轴拿在手里颠了颠,上前一步亲自将端木先生给扶了起来,接着开始劝慰起来:“你我旧识,又有知遇之恩,先生不必如此,陛下知你忠肝义胆,子嗣债,终究只是子嗣债,你该了解陛下不会迁怒端木一族,先生大可放心就是。”
端木丛闻言之后心中松弛一番,而后眉眼开始悲戚,躬身俯首给众位行礼,老爷子知晓他的意思,不经意的看了看赫连玦的眼色后,才缓缓叹息:“你所托之事,老夫本做不得主,但你如今所献之物已然是立下大功,此番,老夫便僭越一回,许你此事,万望先生慎之。”
“微臣多谢陛下,多谢莫兄,得遇圣主,微臣感激涕零,不甚隆恩,誓死以报,铭记终生。”端木丛满心感慨,心中汹涌澎湃。
他一介文官,因为子女教养所失搅入了皇权争斗中,蹚进了不该蹚的浑水里,本来大势已去,倾覆之下株连满门之罪,可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怎能不心中激动。
赫连玦面色平静,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声音清冷淡然:“先生深明大义,忠君奉上,朕心甚慰,是非分明,明辨对错,乃是人之常伦,先生何须忧心,朕理解先生一片肺腑,共勉之。”
“多谢陛下,微臣深感隆恩浩荡,定世代忠贞,不负圣上之恩德。”端木从在一腔感激涕零中得到了自己期盼的结果,感恩备至,心中跌宕起伏,却又欣慰直至。
退下后,大家围拢了过来,老爷子将卷轴呈于赫连玦手中,众人的眼睛都带着光,有些意味深长,赫连玦嘴角微微一勾,冷魅的表情俊逸无比,带着勾人的诱惑。
“呵~”他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邪挑眉眼:“东辽北境全线布防图?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大家皆是眉眼生辉,有着难以察觉的兴奋感,沙老二乐呵呵的轻轻一笑:“竟小看这个老夫子了,这东西都能拿到,看来有点儿能耐啊。”
魁山欣然的撇了撇嘴,摇摇头:“不是他,是合德王的意思”
众人一凛,瞬时都明白了过来,各个嘴角勾勒着邪笑,魁山继续说道:“他们这次给西夏皇室惹了这么大的乱子,将我们的谋划彻底打乱,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怕是没那么好运了。”
老爷子点点头也颇感意外起来:“慕容千辰那小子有长进啊,知道用这种方式来和陛下请罪,即维护了北域最后的声望,又给此番变数创造了转机,到底是北域之首,手里还是有点儿东西的”
微风清起,荡漾山林,北山皇陵面积庞大,地势宽阔,整个皇陵密布半山腰,皇陵前分布着三个殡宫,六个行宫,主殡宫停灵历代帝王,左右两个次殡宫停灵皇族宗室。
午正,此刻暑气逐渐加重,正宫灵堂前麋赤雪依旧跪着不动,灵堂的建筑用了特殊的材料制成,尽管外面热火朝天,但里面依旧是一片阴森冰冷的触觉。
小北带着七个女使进了正宫的院子,阿赞立刻迎了上去,他身上的铠甲熠熠生辉,眉眼间尽是桀骜不凡。
他朝着小北微微颔首,而后低声开口:“北姐,娘娘在里面多时了,谁劝都不听,已经半个月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他满脸的担忧,又带着无可奈何。
小北喘息一声,颇显无奈的垂了垂头,而后淡淡一笑:“没关系,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说着她便满眼坚定的朝着灵堂走去了,垂直的脊背让她整个人看着气质如华,身形凌冽,犹如山谷里的傲然云兰,坚韧不拔。
她让其他人在门外候着,自己悄然的进了灵堂中,看着那个跪在蒲团上身形落寞的人,她努力的压抑住了内心的疼痛,尽量让自己平淡而又镇定。
“娘娘,午时了,该用膳了,再熬下去身子会垮的,身子垮了,不仅以前是徒劳,以后也会徒劳了。”
小北就是这样,她温柔起来柔情似水,强硬起来不留情面,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知道柔情似水是再也解决不了问题了,这个世上不是你柔和以待,它就可以回以温情的。
麋赤雪呆滞的看着灵柩不动,眼中没有色彩,心中一片空洞,沉寂了好久她才悠悠的问了句:“六月初一的那天晚上,你们做什么去了?”
小北闻言先是看了她一眼,心中明白她早晚会猜到,也并未打算瞒着她,便没有犹豫的告诉了她:“找罪魁祸首去了。”
她说完,麋赤雪没有任何表情和反应,显然已经是被她猜到了,小北这次的出手,闹得翻天覆地不留情面,除了震慑先帝适可而止,以及逼迫赫连玦提前抉择以外,还要找出那个深藏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大宗师。
“人杀了?”她思虑了一番,小北出手,就连赫连玦都亲自去了,看来那个人注定为他的行为所付出代价了。
“没有!”小北没有犹豫的话语一出,麋赤雪立刻侧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和震惊,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这么好的机会还是没有下手。
看着她惊诧的模样,小北走过去蹲下,在她身旁正色的看着她:“你听我解释,第一,抛开你不说,我,小南,大师兄,还有阿烈,苍山对我们四个有恩,无论是养育之恩,还是予命之恩,我们都必须要还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随即她又拉着麋赤雪的手,安抚着继续开口:“如今我们与他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现在并未到最合适的时候,大家都以为端木云华与他狼狈为奸,依仗的是那个尹家先天师批的红鸾命格之言,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麋赤雪不解的看着她,回报恩情她可以理解,但是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呢,她皱着眉心一股无力感再次袭来,让她有些困倦和疲惫。
小北抚了抚她鬓边儿的发丝,叹息一声:“他如今坐困愁城没有退路,只有奋力一搏将你一起拉下地狱,西夏没了你,这个天下的未来就是个未知数,而他的千年传承也有了最大的希望,赫连氏的这条路他是走不通了,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的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宁元帝身上,只要将你和陛下分开,宁元帝那里便是他永远的捷径。”
“他现在利用了你的命格来攻击西夏,试图制造舆论抨击你的名望,可他大宗师的身份特殊,你又是他的关门弟子,所以他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份来行事,可他那愚昧无知的四大长老早被他利用的身死覆灭,如今有能耐有实力又奉他为尊的人几乎没有了,但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一个。”
麋赤雪侧身看着她,眼中尽是担忧,她思虑了一会儿有些难以置信:“是端木家的吗?”她虽疑惑但还算清醒,因为从大宗师出手至今,最为关键的一切皆是出自端木家,无可避免的端木丛,贸然降临的端木云华,这一切的阴谋都是那么的昭然若揭。
小北点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端木丛有个长子,叫做端木云游,他是苍山大宗师的第二位关门弟子,早年游历中原西域,从去年大宗师出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知晓所有事情,在各地都有名望,今年来一直配合着大宗师在中原布局,只是身份隐藏的很好,无人找得到,本来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小事,但是他手上有个东西,足以让我们忌惮几分”
“什么东西?”麋赤雪不禁愕然。
“你应该知道仁昭先帝当初不让你做皇后的原因了,尹家的国师当初给你批了一个红鸾星的命格,这个命格在星象上解读是救国亦可祸国之言,所以仁昭帝驾崩时才费尽心机的将你舍弃了,在那之前他有一封遗旨交给了尹家,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宁元帝不顾一切的要让你做皇后,本来在你离开东辽时,尹家以为这个东西永远不会现世,可是当宁元帝依旧对你不死心,不管不顾发疯的时候,尹家才将它交予了和先辈同门的苍山大宗师。”
小北说着就看见麋赤雪又起了疑惑,她眸子闪了闪,意味深长的自言自语道:“尹家是东辽的朝官,如今却以苍山为首,莫紫麒”麋赤雪有些犹豫,她不知道东辽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她非常确认莫紫麒不会这么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