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绣祖】
花了三天时间查账、查库房、查钱粮。
因为前任留下一个烂摊子,所以清查来十分艰难。最后没法,只得重新攒造四柱奏销册,旧管、新收、开除三项均做详细说明,只在‘实在’项下,将实际结存记录下来。
这么做,一是避免因前任犯的错而让司吏、库子背锅,二是库存与账几乎就没有对的上的,虽说是前任大使留下的烂摊子,烂必然导致混乱,下面的人未必不会趁机吃拿。尽管可将所有错误都归给上任,但顾秀也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势必要狠狠敲打一番,以绝后患。
根据《志》中所载,在织局库房里,除了织造用的原材料,如各类原丝、色丝、金丝、成匹的纱缎等,还有为数不少的库存口粮。口粮之设,是为了赡匠,在局中服役的役匠也有六百多号人,除了工价计日而给外,口粮则按月支取。
但是口粮也并非随意定的数量,皆征于州县,其定量源自州县《赋役全书》所开载的局粮数。算下来每月共该给粮二百三十石左右,漕粮起运时报销。
库存粮实数跟账上记的也对不上,相差不少。虽然问题还是推给了上任,但对于粮的问题,顾秀更在意两点,一是登记在册的役匠和实际人数是否有差;二是对于冒领者和顶替服役者,她是坚决要剔除的,这一点可以徐徐图之。
除了原料和口粮,还有机张的维修,账面上无钱,实际又坏了不少,以至于耽误了织造进度。这些都需要找人维修,但修缮的钱只有先从别处匀来。
清点了丝料、口粮,就只剩银钱账。银钱账又是一笔糊涂账,令典中规定,用于岁造的缎匹只要勘验合格,即由地方布政司垫支工料银,机户到司领取。
但是派驻督织太监之后,地方官府钳制不住,除要求各府直接解银到局外,另外还向上乞请盐引,不过用于织造缎匹的却是极少,绝大部分都被中饱。
上任是邢隆的亲信,虽说已被法办,盐引仍在,只是这盐引如今也落不到顾秀手里。从府库里解来的现银结存已所剩无几,留下一摊子烂账是真。而那些巧立名目、榨取勒索来的钱自然也不会留到现在给她。
除了这部分银两,还有俸银薪银计八十八两八钱四分,顾秀的俸禄,正九品本色加折色年计三十一两七钱三分,本色又分本色米和折绢,米按每石七钱折算,绢也是七钱折。另外朝廷还给她柴薪银每月二两,年计二十四两,相加总共一年不到六十两。
其实拿朝廷俸禄的,只有她和两个从九品的副使,司吏、库子等人的薪俸是由长洲、吴县各编银出。
另外就是纸张、蔬菜油烛银,剩余不到一百两;龙衣船修理料价银计118两9分2厘8毫;龙衣船水手工食银262两8钱8分。
偌大一个织局,现银结余只几百两,根本支撑不了正常的织造。帮着一起盘点的绢儿看着都直摇头,“这点钱还没咱们绣房里的存银多,这么大一个织局,七百号人呢,怎么开支啊?”
顾秀一时也无措,思忖着道:“实在不行只有向苏州府要银子。”
绢儿不禁怀疑:“他们会给吗?”
顾秀缓缓摇头,无奈道:“以前邢隆他们不敢得罪,所以督织能从地方府拿到银子。但我不是邢隆的人,也不是有司的人,他们未必就那么愿意了。这里还涉及到一个关键:织造究竟归该归谁管?我估计啊,他们大概会用一个‘拖’字来应付我。直到我拖不下去,逼得没法去求他们,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地把织造归了有司。”
“啊?这也太过分了!”绢儿有些恼,但恼过又担心,“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秀心里担心的,还不是银子不够,她真正担心的是丝料库存并不充裕。只要有丝至少能维持生产,银子她再想办法就是。要是维持不到明年三四月,估计很快就会山穷水尽……
“这简直就是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了!”绢儿恨恨道。
~2~
三天时间清点交接,
众人都累的不行。休息了一天,直到第五天,顾秀才抽出时间,打算去一趟绣祖庙祭拜。
和绢儿两人乘轿从织局出发,加一个仆妇跟在轿旁,往南向长洲县衙方向走了近半个时辰,就到了滚绣坊的醋库巷西口。绣祖庙在醋库巷东口水仙庙旁,是一座很小的庙宇。
两人在庙前下了轿,顾秀抬头先打量一圈,她有些年没来了,或许儿时记忆早已模糊,眼前这座,怎么也跟记忆里的匹配不上。斑驳的门屋,两边的白墙变成了灰墙,门上匾额也剥落得无从辨认上面的字迹。
“是这里吗?”绢儿问道。
顾秀迟疑片刻才道:“是这里……”
“那就走吧。”绢儿说罢推门进去。
顾秀跟上,仆妇随后,三人很快进到庙里。
“啧啧……”先进来的绢儿已经皱起眉头,“这是庙?跟荒郊野外似的,太荒凉了。”
顾秀环顾四周,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麻雀大的庙子,就像几百年没人来过,空气中都飘着颓废的味道。北面是间正殿,两边厢房加起来有十来间,屋顶、地上杂草丛生,梁柱屋檐也有摇摇欲坠之势。
“我以为这里会一直有香火,没想到……如今竟是这般模样了?”
“肯定是久不来人就没了人气,一没人气再好的房子也很快会坏掉。”
“唉……”顾秀忍不住叹一声。“走吧,去正殿里看看。”
三人随后来到正殿里,可这里更显荒凉,除了一尊塑像、法物几件,再无其它。塑像毫无疑问就是绣祖,神姓顾名名世,正是她顾家祖宗。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顾秀看着痛心,向仆妇手里取来抹布上去揩拭。腾起阵阵灰尘,又让她忍不住喷嚏连连。
绢儿走到屋外,寻了一把大树枝当扫把清扫地上的杂物。仆妇也走到院中,寻个趁手的物什一起动手打扫。
简单清理后,三人又回到塑像前,取出自己带的香蜡供品,没有桌案,只有把供品摆在地上,顾秀点燃三根香,在塑像前拜了三拜。没有香炉,就把燃香插在地砖缝里。
绢儿和仆妇跟着照做,三人祭拜完起身,顾秀一身官服弄脏了好大一片都没注意。绢儿瞧见急忙去拍,还好只是沾了些灰尘。
她在塑像前立了好一会,眼睛望着塑像,一副若有所思状。忽听绢儿问道,“姑娘,要是把这里翻新一下,得花多少银子?”
“咦,你想到了?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诶。”
“这庙里供奉的咱们顾家的祖宗,肯定得咱们自己维护。”
“所以说啊,我正在想哪里弄钱呢。我的俸禄不太够,可能……”
绢儿想了想道:“咱们绣房还有些余钱,要不提一点出来……”
“不行!”顾秀不等她说完立马打断,“绣房的银子不能动,包括绣佛斋的银子也不能动。好不容易支起一个摊儿,都还没稳定下来,怎么就急着抽银子走?这可做不了长久买卖。”
绢儿被说得脸色通红,呐呐道:“是是,绢儿错了,不提这话。”
“我是在想,我手上不还有几块墨吗……”
“墨……诶,对啊!”绢儿眼睛一亮,顿时反应过来,“我可还记得阿玄那小子,说咱们家的墨值多少来着……哦,一千两!一千两啊!天呐。”
顾秀却摇着头:“你不懂墨,老墨才值那个价。我不可能卖手上的老墨,只有去年制的新墨可以卖,值不到的。”
“那……怎么也得卖一半吧?”
“哈哈,”顾秀笑了,十分开心。知道绢儿随口胡绉,其实并不懂行情,可她那颗心已在蠢蠢欲动,竟想试一试。“借你吉言……”
“但是怎么才卖得出去?”
“万昌……”
三人已走出正殿,打算离开回家。
“啊,娘亲快看!有人……”
顾秀脚刚一踏过门槛,就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来。她脚下一滞,抬头向声音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这么荒凉的一座小庙,竟然来了一群人,就在一侧的厢房处,为首竟是一官夫人,跟着一群嬷嬷婆子。顾秀一愣,暗忖难不成还有人来此祭拜?
“啊呀呀,她竟是个当官的姐姐……”
顾秀只顿了一下,继续走下台阶,向那群人走去。
而那官夫人也正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