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墨】
杜夫人终于可以出门,
虽然知道这是夫君为她好,可在家‘关’了三个月,其实感觉并不好,就像心里长了一座坟,坟头上的草都老高了。
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来醋库巷看看场地。她早就想好要办一场雅集,准备邀请高门里的太太小姐参加,顺便筹些钱,一来可作为修缮资金,二来也想尽早把女学办起来。
这地方其实不错,年久失修而已,修缮不知要花多少银子?连着的厢房可以全部打通,作为……
杜夫人正琢磨着,忽听女儿小宝一声惊呼。她先扭头瞅一眼女儿,再抬头看向她所指的地方。
她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来……等等……
杜夫人睁大一双眼睛仔细瞧去,一旁女儿又惊呼道:“竟是个当官的姐姐!”
当官的姐姐……她顿时想起一个人,是那日夫君告诉她的。
——“可曾听过有女子为官?是不是觉得只有戏文里才有?”
——“真的吗?女子也能为官?”
——“这不摆在眼前的吗?”
果真就在眼前了……杜夫人只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她怎么会来这里?”她身边丫鬟忍不住小声问。
是啊,她怎么会来这里?杜夫人不禁思忖起来。如此奇特的偶遇,她又多出一份好奇。
‘当官的姐姐’看到了她们,朝这边走来。倒是小宝显得最激动,一个劲儿挥手招呼,似乎一点都不生分。
“姐姐,姐姐……你是当官的吗?看起来好飒!”
当官的姐姐在一仗外的地方停下,打算见礼,可听见小宝的那句赞美,‘扑哧’一声,先笑了出来。
她笑眯眯地看着杜小宝,“好飒……这个词儿挺好,简单又直白。谢谢你的夸奖。”
然后直视杜夫人,拱手揖道:“在下顾九英,见过夫人。未曾想这里还能遇见别人。”
杜夫人轻轻点头,正想开口,却忽然间心如电转,一下抓住一个关键字:顾?“你……”她不由端详起来,“你为何来此?”
这没来头的一个问题,显得颇不礼貌,小宝看了看她娘亲,然后对顾秀道,“姐姐,我娘是我爹的夫人,我爹是新来的太守,我叫杜小宝。刚才我娘是说,这里没有人来,姐姐你虽然是当官的,也得当心。”
就像是在替她圆场,杜夫人有些尴尬,伸手扒拉开小宝,对顾秀说,“不好意思啊,小孩子说话没轻重。我的意思,这里挺荒凉的,一般人不会来。这庙里供的绣祖是与你有关系的?”
杜小宝翻个白眼,嘴里嘟囔,“没轻重……那你重复我的话干嘛?”她嘟嘟囔囔,没人听到她说了啥,听清了也不在意。
杜夫人生怕误会,又解释道:“呃我的意思,你好像说你姓顾,我就一下想到了。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顾秀微微一笑:“这庙里供奉的绣祖,正是在下的老祖宗。记得小时候随祖母一起来过,那时好像还没这么荒凉……”
“你家是上海露香园的?你是顾氏后人?”杜夫人感到非常意外,不等她说完,已经眼睛一亮。
“在下本姓张,后来随了祖母姓。祖母顾氏兰玉,出自露香园顾家。”
“啊,真的吗!那你家学渊源,一定也是刺绣名手喽?”
“呵呵,”顾秀笑着回道,“还好吧。自己也在经营绣房。”
“太好了!”杜夫人简直喜不自胜。“没想到竟有这么巧,是这样……呃,若是以后,有关于女红方面的,找你请教不知方便不?”
她原本的设想,就是在女学里再办一所女红研习所,囿于某些原因,一直拖了许久才着手寻找场地,筹措资金,以及寻找优秀的教习。在苏州,女红本有很好的民间基础,而且水平还不低,那么找女教习自然也不能水平太差。
“好说,尽管来找。我就在织染局里。”
“好,多谢!”杜夫人非常满意,这简直就是瞌睡时来个枕头求之不得啊。顾绣传人在此,那水平还差得了?
初次见面,话谈得不多,顾秀见机选择告辞。杜夫人笑眯眯地与之道别,杜小宝也挥着小手道,“当官的姐姐再见啦,另外小宝也祝您官运亨通。”
她的童言童语惹得顾秀大乐,“你叫杜小宝是吗?谢谢你了。借你吉言。”
再次道别后,遂带着人离开这里。杜夫人目视她们离开,眼光久久不曾收回,直到身边的丫鬟提醒。
“夫人,您还继续看吗?”
“不了,场地看的差不多,我心里已经有数。咱们也走吧。”
“好……”
~2~
杜夫人一回到家,
就迫不及待地将今天的偶遇告诉杜芝宝。杜芝宝听后也寻思起来,只是他想的自然与夫人不同。
“照你这么说,她应该有两下子,否则殿下也不会封她做官。”
杜夫人听这话却有点不高兴,“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有两下子?那你说你有几下子?”
“嗨,夫人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相信殿下的选择,只是……算了,我不说这些了。”他虽不禁止夫人的交往,但对这位,还是保持一种谨慎观望。他有自己的考量,并且也不觉得织造的状况从此会有所改观。只要邢司礼这人没倒台,至少目前没希望。
杜太守说人家有两下子,其实顾秀自己也不知道她有没两下子。
为了筹措修缮的费用,她要‘忍痛割爱’自己的两块墨锭。和绢儿两个,在牛角浜徘徊许久,才走近万昌茶楼。
她今天穿的是那件银灰色杂宝曲水纹袍子,外搭一件藕红色半臂搭护,头戴一顶小帽,手拿一把骨扇,显得书生气十足。绢儿穿了件月白直身,无袖褙子,也是戴一顶小帽。
两人进了茶喽,先有茶博士上前招呼,引两人在一人少处落座。小二很快上了茶,又摆了几样茶食,顾秀给了小块碎银子,“呐,茶钱。多的赏你。”
小二挺高兴:“多谢二位客官!请慢用……”
打发了小二,顾秀有空看看周围。茶楼里很是热闹,一边有做茶会吃讲茶的,一边还有唱评弹的,两方声音都不小。再加上闹哄哄的人群,飘着各种方言俚语,在茶楼这样的环境里,竟是出奇的融合。
“姑娘,咱们怎么找买家啊?”绢儿一脸懵的样子问顾秀。虽然她们今天目的很明确,其实两人都不知具体如何操作。
顾秀沉吟,“我叫小二过来问问。”
她又把那上茶的小二叫过来,“是这样的啊,我就问问……”她小声说道。
“我手上有两块不错的墨锭,想出……”她只说一半就停下,望着小二。
小二立马会意:“小的明白,客官是想找个古董经纪先过过眼,估个价?”他似乎早对此习以为常。
“啊对对,你可认识什么经纪?”
“认识啊。要不客官坐坐,小的这就找人过来,如何?”
“好好,你去找吧。”顾秀神情一下松了不少,忙笑着答应。
“好的,请客官稍等……”
一炷香后,果然有一人来到她的茶座前。
“呀?”先听一声惊讶,顾秀扭头一看,是个花里胡哨的年轻公子。她起身向来者一拱手,“在下顾九英,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这位花里胡哨的公子,也就是穿了一件彩绘荷菊之衣,超大的袖子,头戴绯巾,状如妖孽。他瞧着她们两个‘假公子’先是一愣,然后一乐,“嘿嘿,我当是谁,原来是两位姑……翁子啊。在下姓花名叶,字宝玑。幸会幸会。”他也拱手回了一礼。
“请坐请坐,”顾秀邀请他坐下。
小二极有眼色,跟着端上香茶,又换了新的茶食。然后笑眯眯地说,“几位慢用,慢聊。”
“行了,有事叫你。”花宝玑挥手打发了他。回过头来,先端起茶盏啜来一口,略一皱眉,“这破茶,也能吃?”一脸嫌弃。
顾秀好心问道:“这茶不合口味?要不替你换一杯新的?”
“不了不了,”花宝玑连摇头,放下茶盏道,“说正事吧。听小二说,你有墨锭想出手?”
“是的,”顾秀点头,“不知现在行情如何,想了解了解。”
“先说说你手头是啥墨。”花宝玑问道。
“呃……是顾墨。”
“顾墨?”花宝玑听到反而愣了一下,跟着眼珠子转了又转,往顾秀身上打量。“顾墨……嗯?”却是口里又重复一遍。
顾秀点头:“是,顾墨。”
“嘶……”他欺身上来,手支起下巴,只用一双桃花眼注视她。“居然是顾墨?”
顾秀微微后仰,避开他的目光,但脸上仍带着笑。“对,就是想问问,行情如何?”
“我能问问,你为啥要出手?”
顾秀想也没想就回道:“我需要银子。”
“得!我懂了……”花宝玑一拍巴掌,像是恍然明白。“懂你!要不拿出来我先过过眼?”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