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起航】
说来也巧,那小太监像听到了召唤,
第二日就登了门,询问是否有事需要帮忙跑腿。顾秀一想,不如向他打听打听,怎么能领到官服,可有路费发放这等小事。她不像别的赴任官员,看似一些平常小事,没经历过的她自然不知怎么办。
小太监笑眯眯的回道:“这些小事顾姐姐无需担心,您走之前总还要来宫里一趟,那时自会替您都安排妥当。”
“好,那多谢小公公了。”顾秀谢了他。想到起程前还要辞朝,“对了,我希望走之前能同殿下和妃娘娘辞行,不知可不可算辞朝,还有,娘娘能有空吗?”
“小的做不了主,但可以替您问问郑爷爷。”
“麻烦你了。”顾秀再次谢过他。
又连着几日忙碌,就到了八月二十四,出发日子就定在这日下晌。
而一大早,顾秀就进了宫。
太子忙于政事没空,但准了她同太子妃辞行。
还是那片梨园,从青涩的夏末初秋,已来到秋色渐老的深秋。园中地上落满果子,枝头上还挂着不少,又被鸟儿一一啄食。
顾秀与太子妃一同走在梨园中,她随手摘了一颗早已成熟的梨子,没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她们身后有一群人跟着,当中有郑珰、嬷嬷,以及杨莲花和田德女。
太子妃一直没说话,顾秀也默默跟着,一直走到荐香亭下,才停下脚步。太子妃转过头来打量她,或许见她还穿着宫里的衣衫,伸手摸了摸,不由叹道,“哎,往后这身衣衫可就穿不上喽……”
顾秀也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是啊,下官还有好些新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呢。”
“不穿也罢,”太子妃莞尔。“那些衣裳哪有真正的官服穿在身上好看啊?”
郑珰接过话道:“娘娘,您不知道前几日啊,奴婢这孙儿还给奴婢说,顾大使不知哪去领官服、领道里费。哎呦,把杂家给笑得哟……”正说话间,他就真的捂嘴笑了起来。
“郑伴伴,这可是您的不对喽,人家又没当过官,不知道不是很正常?”
“是是,是奴婢的不对。”郑珰笑过继续,“所以,这不就替她领来了吗。”他扭头又对小太监吩咐,“还不快把官服给顾大使送去?”
小太监点头称是,双手捧着一只包袱来到顾秀面前,“顾姐姐,这就是您的官服,小的替您都包妥当了,您可收好。”
顾秀接过,“多谢你了。”
“嬷嬷……”太子妃朝身后嬷嬷唤了一声。
那嬷嬷会意,掏出一个荷包,上前递给顾秀。“这是五十两银子,娘娘的意思就算做路费,前朝那边给官员的道里费少得可怜,娘娘就用私房银子添了点。反正穷家富路嘛,路上雇个车船什么的,手头也宽裕些。”
“多谢娘娘,”顾秀一揖谢过。又抬头看看太子妃,带着微笑,“娘娘,下官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还请娘娘好好保重,别忘了下官曾说过的话。”
不知为何,太子妃忽然有些伤感,因为人多却是极力忍住,而只有顾秀看得真切。半晌,她调整好情绪,喑哑道,“我都记着呢,你也是,别偷懒。”
“呵呵,下官可不敢忘。”
太子妃嘴角上扬,渐渐放下了感伤。“行了,本妃这也不耽误你了,你自己去跟你朋友道别吧。”
“多谢娘娘。”
顾秀自去同杨莲花和田德女道别,道彼此珍重,说来日方长……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顾秀,珍重!”杨莲花带着笑意,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田德女早已泪眼汪汪,“只恨现在手中无酒。”
杨莲花不解,“你要酒干嘛?现在想喝酒?”
“没有酒,又怎么劝君更尽一杯酒?”
“她是去江南,又不是西出阳关!”
“哈哈!”顾秀忍不住笑了。忽然觉得,分别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过。“放心,你们的情谊,都在我心里装着呢。”
与她俩别过,顾秀再次与众人一一惜别,然后坐上青轿离开梨园。依旧往北走,出玄武门。当再次走上熟悉的北上横街,她习惯性地向西望去……
这西去的一路繁花似锦,已与开春时的荒凉完全两样。而那小院里的人……顾秀暗暗叹气,或许不见,已是最好的结局。
青轿出玄武门,路旁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顾秀在此下了轿,而当她准备登上马车,忽然止住脚步,迅速抬头向北面的万岁山望去。
“姑娘,你看什么呢?”绢儿不禁疑惑。
顾秀默然。其实从这儿望去,方圆不足一里的万岁山就是一个隆起的山头,除了满山苍翠,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山顶上有亭有树,可以俯览整个紫禁城。
“姑娘,走吧,”绢儿开始催促了。
“唉,”顾秀轻轻叹道,只觉得无比遗憾。“走吧……”
~2~
万岁山上有座亭,
于此处俯览京城,晴天可以望得很远很远。
亭外有株百岁的桂花树,满贵已在这树下不知立了多久。轻黄暗淡的桂花落满肩,此情此景,只有那句‘情疏迹远只香留’最是切景切题。
深秋的宫中,不只有桂花独占花中美誉,秋海棠、玉簪花,稍晚些还有菊花。但只有桂花,香与韵两清洁。
东宫弘仁殿内,太子书房里,案头有一只悬胆哥窑胆瓶,不知谁折了一支桂花做清供。小小一枝如金粟,暗香浮动,满室芬芳。
可此时,太子却剑眉深锁,埋头于案牍间,对这满室芬芳似乎无动于衷。
一旁的王魁充为文书官,正念着今日的送来的揭贴奏疏。其中一封这样写道——“……除有敕人员并京官除外任者,俱不得超过一月,若延过半月以上,不辞朝出城者,行鸿胪寺及各城门查出,送法司问罪,其有已辞出城复入城潜住者,改降别用,若过违凭限半年以上者,虽有中途换贴,照例问罪,过一年以上者,不许到任,起送革职为民……查得缺官情况,今布、按二司缺员最多,今后例该考察在外方面官,宜视旧加严……”
“看来吏部是急于想要整顿吏治了。”王魁官念完,不禁笑道。
“明年就是朝觐之年,都等不及?”
“想必各地缺官情况是真的严重,否则也不会几个月时间都等不及。不过微臣以为,这对于殿下来说未尝不是机会。我们不妨利用这次机会,黜一批,换一批。”
“趁此整顿一下也好。”
王魁放下这份,又择一份念道:“吏部官于今日赴谢仪宾家颁诰。谢仪宾进表笺奏请婚期,谨择三日后,也就是八月二十八,捧诰至府成婚……”
郡主即将成婚,给京城街头倒是添了几分喜庆,但随之而来的,也增加了车辆通行的限制。
顾秀所乘的马车本来打算走朝阳门出,可眼下只能绕道出宣武门,再沿着河沿街向东行去。几经折腾之后,直到太阳西落,总算到达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
此时河中两岸已亮起灯火无数,站在大通桥上东望,驳船穿梭往来,岸边帆樯林立。八月漕运已进入尾声,但大通桥依旧繁忙,从通州石坝来的漕粮会在此处卸下,粮官例行抽检之后,再催促车户赶紧装车,起车运至朝阳门内的几大粮仓贮存。还有一部分漕粮在土坝起岸,车运至京城附近各漕仓。
无数繁忙的驳船当中,还有几艘画舫游弋其间,灯火通明的画舫几乎照亮河面,与穿梭的驳船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秀一行人通过大通桥来到河对岸,他们要乘的船就停在岸边。又是一番忙碌,在戌时过半终于登上了航船。她们今晚就要到通州,停一晚,于第二天再扬帆起航。
船渐渐划离岸边,驶入河中。顾秀站在船弦,再次回望京城,眼中被无数灯火点亮,显得熠熠生辉。
她不知站了许久,直到夜幕低垂,完全覆盖了天际。那些高大的城墙也渐渐隐于黑夜,消失在眼中。
顾秀微笑着,喃喃道:“再见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