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启程】
顾秀从六科直房出来,
双手紧紧捧着一个公文袋。里面就是她为官凭证,简称文凭。
虽说这个领文凭的过程有些漫长和曲折,但当文凭到手的那刹,她脸上还是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一个文选司的主事陪她一起过来吏科画字,见她如此激动,也有点被感动到。又温言细语向她交代,“领了凭之后,就要安排出发了,要在限定时间内到任。若是其间生了病,不能及时出京赴任,还需要到吏科来改时限……”
“嗯,好的。”
“另外,这公文袋里除了文凭,还有为政须知,你回去之后也需仔细研读,好明白上任后应做之事。”
“是!下官一定仔细研读。”
两人从六科直房出来,向北行去,主事边走边交代,顾秀抱着公文袋,边走边点头答应。出了阙左门继而沿着护城河边向东华门走去。
这一路不短,主事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便是两人默默而行。顾秀抬起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和碧波荡漾的护城河水,只觉得这个秋天的京城异常美丽。然后心满意足地感叹一声,又紧了紧手里的公文袋,仿佛那里头装的不是什么文凭,而是她的未来。
想是这位主事也听到了她的感叹,呵呵一笑,鼓励道:“虽然品级低,但好好干,将来一定还能往上升。”
“是!”顾秀笑着回道。而后躬身长揖,“多谢您的鼓励,下官一定努力再努力!”
“呵呵,好。”此时两人已走到了东华门,朱家舅舅叫好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你这就去吧。记得要仔细研读为官须知……”
“好,”顾秀答应。与他作别之后便登上马车,准备回红厂胡同。
这主事目送她离开,直到马车不见踪影,自己才离开……
而与此同时,
曾文雅走出文选司的房间,径直去往吏部尚书日常所在的后堂。
天下诠政,由吏部尚书以主官身份主导,下属的四清吏司负责具体事务执行。其中,文选司郎中地位尤其重要,堪称‘尚书臂指’。
郎中虽系尚书下级,职权却远较尚书的副职侍郎为要,尚书并无调补本部属官之权,故对侍郎没有十分有效的控驭。而通常,侍郎是不敢干涉郎中的政务,它的存在,大多时候只是为了牵制、平衡阁部关系。吏部侍郎升迁的最终去处是入阁。
崇万帝至今还牢牢掌控着官员任免和刑名,这也是挡在太子执政路上的两座大山。
他静静等在堂外,有长随进去通报。稍候复返,请他进去面谈。
曾文雅点了点头,以示谢过,遂进了后堂。东次间是冢宰的书房,也是私人会客之所,一整面落地隔扇隔开里外。
“冢宰……”进去见到了人,他先行一礼。
“嗯,坐吧。”吏部尚书回道。又朝外面喊了声,“上茶来。”
随后有人进来上了茶。吏部尚书只瞟了一眼,依旧埋头写着什么。
“冢宰,”曾文雅沉吟半晌,开口道,“有一事下官一直不明,例如在每一次朝觐年后,都能查得各省府佐、州县正官员缺不在少数。可每两月一次的吏部常选都如常举行,按理应该缺官越来越少才对,可为什么总还是缺官?”
吏部尚书听罢,终于停下手上的书写。抬起头来,不禁打量起来,“怎么,又遇着什么问题了?”
“呵呵,”曾文雅笑笑。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一时感慨。我司属下因这次特选,专门核对了一下近年各衙门的呈文,和抚按的奏抄,发现普遍都缺官未补。可是我部的常选一直如常举行,并不是没选出官啊……”
“哼!自然是有人不去赴任,要么拖延数月不去,要么就是途中枉道回家,或者游山玩水,更甚的称病,总之就是一拖再拖。”吏部尚书听罢,脸色沉沉。
“还是罚得太轻,威慑力不够,以至于不能及时扼住这种歪风。”曾文雅摇头轻叹,“说句不好听的,这种拖着不愿赴任的,即便最后到了任上,也未必是个好官。亲民之职所关不轻,虽说还有拣选一条路,但换个思路站在百姓立场上看,地方缺官日久,恐怕未必是百姓之福,废政殃民,亲民很可能就成了累民……”
“你今日提起这个,是想怎么着?”
“事实上,对于官员赴任,已经规定得十分细致了,惩罚条例也列的清清楚楚。即便这样还有相当多的官员无故迁延赴任,可见就不是规定细不细致的问题,而是执行……”
曾文雅将身体微微倾前,声音也压低了几分,似在耳语般,“下官的意思,不如趁此机会,展开一轮新的吏治整顿,无需等到明年朝觐。一来及时查缺补漏;二来形成威慑,让以后赴任官员都不敢再迁延。而且下官觉得,这可以形成一种制度,时不时来一次整顿,事先不通知,也不必等三年一次的朝觐。”
吏部尚书眯起双眼,深沉老辣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曾文雅坦坦然然,继续说道:“这一轮吏治整顿,下官以为不必局限于领凭官员,宜将领敕赴任者一同纳入整顿。”
“那你想怎么开始?”
“下官想过了,不如这样:还请冢宰先上疏太上皇,重申一遍官员铨选考核禁约。若不然也可说明此次查得缺官情况,今布、按二司缺员最多,今后例该考察在外方面官,宜视旧加严。”
吏部尚书思考片刻,随后答应下来,“可以。不过,待我再斟酌斟酌。”
曾文雅急忙回道,“那是自然!”
~2~
顾秀回到红厂胡同的临时住所,
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捧着公文袋走进大门,如同捧着一尊神佛。绢儿也郑重其事地护在左,张伯在右,像左右护法。
朱家舅舅见此忍不住大笑,“这么郑重?要不要沐浴焚香一番,再拆开来看呐?”
“诶,舅姥爷,您这主意好。”绢儿双眼一亮,又转过来看顾秀,“姑娘,我看这样行!”
“好,沐浴焚香!”顾秀立即答应下来。走进正屋,身后跟着左右护法,她先恭敬地将公文袋放在长条案上供起,焚上三只香再拜三拜,左右护法也照做拜了三拜。朱家舅舅看在眼里,自然是躲一旁去捂嘴偷笑。
用过晚膳之后,顾秀听话照做,沐浴之后换上干净衣衫,再燃起一支香,方才郑重地拆开公文袋,取出里面的公函。朱家舅舅和张伯也都围了过来。
绢儿想伸手摸摸却不敢动,生怕给摸坏似的。脸上表情颇为丰富,上一刻还喜滋滋地,转眼又担心起来。“姑娘,有这个官凭就证明您当官了,对吧?”
“当然!”顾秀立马回道。这纸上的大红印是如此耀眼,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觉得这红印竟是美丽动人的。
朱家舅舅也好奇,拿起那《为政须知》研究起来。才看了一半不到,忍不住道,“哟,这么多啊……”
张伯问他:“舅老爷,那上面都写的啥啊?”
“多了,”朱家舅舅回了句,眼睛继续盯着,逐字逐句浏览。边看边摇头,看完忍不住长叹,“这官当的,还真不容易!”
感叹完又看着顾秀:“你舅舅从小就怕读书苦,所以从来没想过要科举走仕途。如今看了这份《为政须知》,更确信自己当初不考科举是对的。你舅舅我呀,就不是当官的料。”
“我看看,究竟写了些啥?”顾秀拿过来自己看。
很快看完,她也叹了声:“哎,看来,要当个为民的好官不能只心里想,也要付诸具体行动……”
“姑娘,您一定得当个好官啊。”绢儿眼中似有一丝忧虑。
“扑哧!”顾秀一瞧不禁笑道,“好,我尽力而为,不让绢儿失望。”
“对了,”朱家舅舅又问她,“你既然当了官,总得有官服,官服也是朝廷发吗?”
“这我还不清楚,忘了问那位主事……”
“还有,你这赴任朝廷给路费吗?”
顾秀摇头,有些懊恼:“本来想今天都打听清楚,结果还是忘了。”
“那怎么办?”
顾秀皱眉想了会,道:“只有等进宫向妃娘娘辞行时再问问了。”
朱家舅舅安慰她:“不急,明儿先问问那个小太监。然后我就跟张伯去打听最近有没南下的船。”
“好。要趁现在还有船得尽快走,再晚些未必有船。要不然只有陆路,那就太辛苦了。”
顾秀方想起那位小太监,是郑珰交代专门来传话的。
“我明天问问那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