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领凭】
顾秀一番豪言壮语，
让朱家舅舅大赞：“说得好！看来秀进宫真是历练了一番，果然和以前大不相同。”
“诶，不对哦，”顾秀笑眯眯地摇头，“我还是我呀。怎么说呢？就像……”
——“咸核桃来，咸栗子……”
——“树熟的海棠来哎，沙果子的味来……”
——“南瓜大的来柿子来，涩来还又换来……”
——“冰糖儿多来，葫芦来吆……”
——“咿吆嗷……酪……喂！杏仁茶哟……”
她正想如何表达，突然被阵阵吆喝打断。他们挤出人群后，就往街旁的店铺走去，正经过好长一排摊贩，卖的全是吃食。
“哇……”绢儿惊叹一声，脚底就像被粘住似的。
莫说绢儿听到已经走不动路，连顾秀也被吸引，一下全忘了要说的话。
“感觉肚子又饿了呢？”绢儿眼里放着光，伸长脖子东瞧西望。
顾秀忍不住笑了：“你饿得还真快。”
“嘻嘻，哪有？”绢儿赧笑。又突然兴奋地大叫，指着不远某一处，“姑娘快看！”
顾秀顺着一看，原来是卖乳酪和杏仁茶的摊儿，搭了一凉棚，旁边还立了望子。是常见的布望子，上面画了顶大一头奶牛。
“我们去看看？”
“哈哈，走！去看看。”顾秀觉得有趣又好笑，当即答应。于是两人脚下一拐，便往那卖酪的摊儿去了。朱舅舅两个自然跟着一道。
酪用的是牛乳，所以店家用牛代以说明，一来表示原料来源，二来也表明自家卖的酪正宗地道。牛乳也算稀罕物，普通人家并不常吃。宫里都只有公主、皇子以上的可以天天吃。
这摊上已有不少食客，朱家舅舅瞟了一圈，“嗯，卖相还行，就不知风味如何。但肯定不如你舅娘，她做这些乳啊酪的，才最拿手。”
“对了，我想起来……”顾秀一下想到去年她生日，程瑶华做的那个‘生日蛋糕’，后来舅娘还向她学了如何打发奶油。“舅舅，你后来买奶牛了吗？”
“当然买了。诶我给你说，你舅娘自打得了高人指点，就像突然开了窍，居然还整出名堂来了。她做的油酥泡螺，如今十里八乡都闻名，慕名者天天来找她买，出重金啊，但都不够卖。”
“哇哦，”顾秀眼中满是羡慕，“舅娘好厉害！真想尝尝油酥泡螺，好久没吃了。”
“要尝还不简单……”
那卖酪的小贩见买主上门，殷勤招呼。朱家舅舅也想尝试，掏出荷包大方地给了一把碎银子，“这样吧，你给我们每人都来一碗酪，再来一碗杏仁茶。”
“得嘞！您几个先坐，稍等就来。”小贩十分高兴，立马忙活开。先揭开木桶，取出四碗冰冰凉的酪，上面搁一层红豆沙，光这样已相当诱人。另外又取了四只碗，放入磨得细细的杏仁粉，用大铜壶里的沸水一冲，慢慢搅合，片刻就成了糊糊，再搁芝麻、玫瑰、桂花、葡萄干、樱桃干，撒一层糖霜，颇似乳酪，风味却各有不同。
四人寻了一方矮桌，坐下慢慢享用。
“这杏仁茶倒是不错，比那碗酪好吃。”朱家舅舅忍不住赞道，“乳酪确实不及你舅娘的手艺。”
“嗯，杏仁茶确实比乳酪好吃，”顾秀也颇有同感。
绢儿坐着眼睛也不闲，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指着不远处一个挑儿问，“那是卖糯米糍的吗？”
顾秀回头一望，笑着摇头：“那不是糯米糍，叫驴打滚。宫里也有这个。”
“驴打滚？为啥不是小狗打滚？报听！”
“扑哧！”顾秀差点笑喷。朱舅舅伸手向那小贩招了招，小贩瞧见，乐颠颠地过来，殷勤问道，“几位客官，想来点啥？”
“你那是啥？”
“老爷小姐，小人卖的驴打滚。”
“把你这什么打滚包一包来，我侄女她们想尝尝。”
“好嘞！”
顾秀趁机打趣：“为啥叫驴打滚而不是小狗打滚？”
“这……”小贩愣了，想了一下，“客官，您想叫啥都行啊。要小人说，小狗打滚也行。我家狗子就特爱打滚儿，滚一身黄土，别说，还真像这豆面糕。”
“哈哈哈……”众人大笑不已。
“赶紧的，把那小狗打滚包一包来！”朱家舅舅催道。
四人悠悠哉哉，饮了酪和杏仁茶，又吃了驴打滚，消耗了半个时辰。然后重新回到集市，直逛到巳时快午时，本想找地吃饭，只不过刚才吃得太顶，都不饿。
继续走走逛逛，终于找见一家挺大的裁缝铺。顾秀惦记着要买成衣，便和绢儿进了这家裁缝铺。一番询问打听，成衣倒是有现成的，就是尺寸太大，不适合女子的身形。
“改不如新做一身，耗时都差不多。”店里伙计极力劝道。
顾秀一想，似乎是这个道理。绢儿也劝她，“姑娘，趁现在还是秋天，你先做一两身秋装，反正也是临时的。咱到了那边再置办几身过冬穿的，才是正经。”
“呃，也好。”顾秀听劝答应下来。
选缎料又花了些功夫，定下一款银灰色杂宝曲水纹缎，一款嫩鹅黄的素绢，一款月白杂宝四合云纹缎，都做道袍样式。另外还定了幅巾、六合小帽、唐巾各一，及各色绦丝数根。接着是量尺寸，量好尺寸再付定金，说好三日后来取。
待他们出了裁缝铺，这回真感觉饿了，于是又四处找吃饭的地儿。为了找家馆子，竟走到了正阳门外，这里酒楼饭店是真多，一家挨一家，可都不像是能简单吃一顿的地方。顾秀咋舌，“舅舅，您确定咱们要在这里吃？”
“确定啊。”朱舅舅十分淡定，“放心，今儿舅舅请客，咱们好生吃一顿。不过……选哪家好呢？”
此处有两家酒楼生意最好，一为经营北方京式炒菜的仙禄居，一为主打苏帮菜的玉山馆，他犹犹豫豫不知该选哪家。
顾秀则替他选了：“仙禄居好了，苏帮菜以后也能吃到。”
“嗯，正和我意。”朱家舅舅点头。
随后四人就进了仙禄居……这顿饭吃得还是挺值，当然饭钱也给了不少。
吃饱喝足，也逛了这么久，总要回家。依旧雇了两辆马车，四人分头乘坐。这一路，绢儿又找车夫打听京城哪里好吃好玩。车夫也颇为健谈，推荐了不少好吃的，而且都在内城。什么崔猫食店的糖果，清平居的冷淘面，太和楼的‘一窝丝’，松江府聚兰斋的糕点，来自杭州自号‘土地庙’的鹅油香酥饼，陶朱馆的蒸汤羊肉面，重仁和的玉叶馄饨，抄手胡同的华家卤猪头，刑部街的田家温面……
顾秀听了连连感叹，她虽来了京城有近一年，就像从未来过一样，这些名店铺她是一家都没听过。
车到了东江米巷，她们提前下了马车，这巷中还有一家专门做鞋的党家鞋铺。顾秀另外又定了黑、红方舄、白皮靴各一双，还是说好三日后取。
“姑娘，你几时去吏部办事？”绢儿问起正事。
“我想明天就去。”
“那衣裳怎么穿？”
“暂时只有穿宫里的衣裳……”
～2～
顾秀又是一大早出门，
这次只有朱家舅舅陪同一起。在胡同口乘上马车，走东江米巷到牌楼处下了车。
吏部在千步廊东侧，门朝西，宗人府以南，户部以北。下了车的两人从牌楼处向北行进户部街，跨过户部衙署大门，前行百十步就到了吏部。
吏部大门规制与其他五部无差，进入大门之后是仪门，仪门左右自南北折向东西，各有连廊，有房间无数，其又北还有一片都是房间，亦属四司所下辖的各级部门。然后是吏部大堂、后堂等。
吏部分了四司，官员领凭一般是在文选清吏司的给凭科，就在仪门以北的连廊处。朱家舅舅无法陪她一起进入衙署，只能在大门外候着。顾秀需自己进去，独自办理。
可她从进入大门起，就连遭无数人盘诘、围观。因她是女子，又穿一身女装，她之前还从未有女子走正门进过朝廷机要之地的吏部，还是为了领凭而来。
越是有人围观阻拦，顾秀越是淡定从容，且应对得十分得体。事实上，也没人敢真拦她，毕竟她是太子钦定的九品官。而对于太子任用一个女子为官，此事也早已经遍传京畿。有人无所谓，有人不服，但更多人都当此为笑话。
顾秀属初授官职，初授官职者要吏部贴黄，贴黄乃官员升除迁转的凭证，和奖惩的依据。但贴黄之前，须先到文选司主事那里请堂印，然后再到科用号印，并候定到任期限，之后再录限登薄，用堂印签押。用印、贴黄完成之后，授职者才可领官凭。
顾秀一直等在主事的房外，将近半个时辰里，里面一直吵吵闹闹，就没停下过。偶尔她能听见几句，却仍不知他们为何而吵闹。
——“该用「文」字号……”
——“不是，应该是「急」字号才对……”
顾秀莫名其妙，满脑子疑惑。
——“你们要清楚一点，她是匠籍，授官当属‘人匠授官’……”
——“不是，她属‘钦升官员’才对……”
啥意思……难不成给她授凭还这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