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和今年今日】
今晚夜色晴朗,
天上月光与星光交相辉映,衬得黑夜不再黑暗。
白日里,两人忙碌了一天,又聊到深夜,终究是人困马乏。顾秀连着打几个哈欠,道:“睡了吧,我真困了。有什么明早起来再说……”
“好!”绢儿自是答应。她被顾秀的哈欠传染,眼皮子也开始发沉。
很快,两人沉沉睡去……晚风带来了一丝凉意,月光与星光铺满房间。
而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翌日辰时才醒来。
顾秀睁开眼,慢慢从床上坐起,人尚未从沉睡中完全清醒,眼中透出茫然。今日是何朝?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
“姑娘醒啦?”绢儿从屋外进来,手里提着水壶,还拿着皂豆巾帕。
“咦?”顾秀回过神来,不禁诧异,“你都起来了?”
绢儿道:“可能枕头、床都没睡习惯吧,天刚亮就醒了。”
“哦,我去年刚来京城那会也是这样,现在习惯了,哪都能睡。”
“舅老爷刚在外面买了些吃的,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姑娘你快起来,咱们一起吃。”
“好啊,”一说吃,顾秀立马觉得肚子有些饿。“舅舅去哪买的?”
“他说很近,就在巷子口。”绢儿放下水壶,将皂豆巾帕搁在桌上,就过来服侍她穿衣。
“我自己来吧,”顾秀拒绝了,自己快速跳下床。看看衣架上的宫装,想了想,对绢儿道,“你把那包袱给我。”
绢儿依言拿来包袱,顾秀解开来。绢儿一瞧,忍不住道,“哟,姑娘,这都是你去年带去的旧衣裳了。”
“我在宫里新衣裳都穿不过来,自己也就没添新的。出了宫不好再穿宫里的衣裳。”
“那得添几件罗的,眼看天冷了,这些纱衣太单薄。”
“是要添几件,最好是男子式样的袍服,眼下也正穿的上。”
绢儿一想就明白顾秀的意思:“姑娘是因为要去吏部领什么凭吧?”
“有这原因,可能穿衫裙不太方便。再说袍子也穿着便利。我想今天出去逛逛,看有没合适的成衣,买一件两件临时穿着。”
“好啊好啊!”绢儿一听喜道,“咱们吃了东西就去逛吧?”仿佛已经迫不及待。
顾秀自己也有些跃跃欲试,自打来京后,还从来没逛过呢。“可以……”
顾秀拾掇完,换好衣衫,就和绢儿一道出了门,来到院中。这房子其实是个小二进的四合院,昨天来时忙着收拾,都没仔细看。
很内城的一座宅子,虽不是什么雕栏玉砌,但也绘了梁栋檐桷。正屋有五间七架,院中还僻了一座水池,水池里叠了一座太湖石,池里养着数尾鲤鱼。青砖墁地,中有三三径,一径花开一径行。
□□旁的空地上置了一张饭桌,朱家舅姥爷和张伯正坐在桌旁。桌上摆着诸样小食,有糖、咸味的油炸鬼儿、热烧饼、黄米年糕、豆腐脑儿,薰鱼、鸡蛋、炸豆腐。另外还有粥,子母原汤的绿豆粥,是这房子里的下人煮的。
朱家舅舅正吃得津津有味,见她俩来了,连忙招手,“秀儿、绢儿,快来,趁热吃。”
顾秀笑着道:“好嘞!”看见这一桌子好吃的,她感觉是真饿了。
两人随即坐下,也不用客气,各自选了爱吃的。绢儿选了豆腐脑儿和油炸鬼儿,顾秀则选了粥、年糕和鸡蛋。一家人围了一桌,好一顿吃喝,期间谁也顾不上说话,直到食物被一扫而空。
吃饱喝足,朱家舅舅这才有空跟顾秀聊两句,顺便感慨一番。“我家秀儿要做官,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事啊!”
顾秀笑道:“是太子殿下英明,给了我这个机会。”
“那确实得好好感谢太子殿下,”绢儿接过话说。“姑娘啊,这一年你在宫里都怎么过的?”
顾秀歪头想了想:“对我来说,算是意义非凡的一年吧。不仅长了见识,也学到了很多。总之呢,一两句说不完,以后有机会慢慢同你们讲。”
“那感情好!”绢儿拍着巴掌欢快道,“以后又有的故事听了。”
顾秀又问道:“对了,舅舅,舅娘和表哥他们怎样?”
“你表哥些倒是没啥,就是你舅娘……”提起朱家舅娘,朱家舅舅有些愁眉苦脸,“你舅娘啊,自打你走后,她常常茶饭不思,人都瘦了好多……”
“扑哧!”一旁绢儿听了却捂嘴偷笑。难得的是,张伯也在撇嘴,似乎是嫌弃他说话违心。
“哦……”看他爷孙俩的反应,顾秀心下有了底。“不怕。我以后就在苏州当官,要回上海也容易,舅娘就能随时见到我,应该不会再茶饭不思了。”
“自然,说不定回去之后,她就又圆回来了。”
~2~
“舅舅,今天咱们出门逛街吧?”
“好啊,你想到哪里逛?”
“呃……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过宫里姐妹讲过,说大明门的集市挺热闹,不如我们今天就去那儿逛逛?”
“行!去哪都行。反正舅舅也找不着,两眼一摸黑儿,跟着你走就是。”
“哈哈,好!”顾秀笑道。有了目标,四人收拾妥很快就出了门。
京城内外的集市多了去,但只有地处大明门左右的棋盘街市是天天开市,谓之‘日日市’。正好离他们所居的房子不远。也顺道认一认千步廊两翼的中央衙署,顾秀领凭就在那里的吏部大院。
而京城地大,想走哪去的话,交通工具除了乘轿就是乘骡马车,这非水路发达的南方城市可比。骡马车在京城随处可见。凡十字街口、城门处、御河桥,及人流汇集的牌楼处,都能随时雇到,而且用一整天也花不了几个钱。
因红厂胡同连着东江米巷,在胡同口就停有不少待雇的骡马。朱家舅舅让张伯去雇了两辆马车,四人分头乘车,沿东江米巷往西走,过礼部大院就来到棋盘街。
四人在棋盘街口下了马车,张伯付好了车资后,四人便站在街口,望着人流车流如织的景象,竟发起呆来。这集市实在太大了,南方如留都南京,都没有如此壮观的集市。
不仅街两旁有联排的店铺,偌大一座广场里,横七竖八还有无数流动的摊位,商贾云集处,百般货物直接摆在街上售卖。什么日用所需,精粗毕备,而羁旅之客,皆只需持阿堵入市。
这还是一般日子,人潮就如此汹涌,他们四个即使站着不动,没多久也被挤得东倒西歪。绢儿紧紧抓住顾秀的胳膊,生怕给挤散了。顾秀也抓住朱家舅舅的胳膊,张伯就靠外边,护着她们慢慢挪步。
但人实在太多,而且都往一处流动,他们四人被裹挟着,只得跟着一同前往。
人往的一处,原来竟是唱曲儿的摊子。这集市上,除了买卖货物,还有不少吃喝玩乐的地方,就如逢年过节的紫禁城,同样也有五花八门的乐子项目。说书、杂耍、武术、琵琶小曲、扒杆、筋斗、倒喇、筒子、马弹解数、烟火水嬉……
说书就分了两种,一种只说不唱,一种说唱兼备。这摊上便是一老者带着瞽目的女孩,以琵琶伴奏说古今小说故事。
那个瞽目女孩干干净净,嗓子犹如天籁,唱的真是好,难怪听众围了一圈又一圈。本来绢儿一路都兴致勃勃,对啥都好奇,可听着那瞽目女孩唱的小曲儿,脸却垮了下来。
“走吧,不好,”她嘟囔了一句,就想拉着顾秀往外走。
“不好?”顾秀虽说诧异,只得随她一起退出去,“挺好听的呀。”
“姑娘忘了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在五柳居听过一次,记得吗?”
“呃,记得……”顾秀这才恍然。
这瞽目女唱的居然是《快嘴李翠莲》,由其最后那句:
——“夫家、娘家着不得,剃了头发做师姑。身披直裰挂葫芦,手中拿个大木鱼。白日沿门化饭吃,黄昏寺里称念佛祖念南无,吃斋把素用功夫。头儿剃得光光的,哪个不叫一声小师姑……”
她感慨最深。
“结果没过几天,姑娘就挨了鞭刑……”绢儿不由低下头去,“那场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顾秀默然半晌,忽然伸手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好啦,过都过去了。你要这么想,没有那顿鞭子,又怎会成就今天的我?我是谁?姓顾名秀,字九英啊。你要相信,往后这名字会响彻大江南北!到那时,哼哼……”
“那照姑娘这么说,岂不是还要感谢抽鞭子的那两个坏蛋?”绢儿有些不乐意。
“哈哈哈!”顾秀大笑。“不是要感谢他们,而是感谢老天在逆境中赐我机遇。正所谓挑战与机遇并存,困难与希望同在……”
“秀,说的好啊!”不知何时朱家舅舅凑了过来,“看来秀真是进宫历练了一番,果然和以前大不相同。”
“诶,不对哦,”顾秀笑眯眯地摇着头,“我还是我。怎么说呢?就像……”